甘孜日报 2018年12月07日
全市最高的楼下,正面是医院的大门,市中心花园位于大门右侧,左侧为花园巷入口,巷子旁是高档的购物中心大楼,属全市第二高大楼。大楼十层以上是报社和一些公司、集团公司写字楼。购物中心大楼里,欧式螺旋吊灯发出金光,照着细腻润泽的大理石地面,照着女人的头层牛皮高跟鞋,照着男人的鳄鱼皮鞋,照着衣橱里那些万元的高档服饰。购物中心大楼外的广场,停着他们的百万轿车。
◎格尼
购物中心的大屏幕开着,尊客理发店的旋转霓虹灯开着,大刀回锅肉的招牌灯开着,银行的电子屏幕开着,医院的电子屏幕开着。这些灯光透过雾霾照在刘凤兰身上。
刘凤兰躺在医院台阶下方,穿得灰旧,身下铺个毡垫,薄得能见到盲道上的凸起。毡垫有些短,顾了头,脚在外面,顾了脚,头发便铺在水泥地上。昨天下了些雾雨,今天下霾,刘凤兰的头发黏在泥糊糊的地上,远到尼伯利亚的寒流,祖国西部的风沙,近到省城春熙路的黏痰,再到市医院的厕所,花园巷外溢的下水道,整个世界的寒气和脏污都沿着刘凤兰的发梢逼近身体。
刘凤兰躺下来,那些来来往往的脚到了跟前便要做个转折,中国人的脚走过去了,韩国游客的脚走过去了,印度学生的脚走过去了,美国外教的脚走过去了。无数只脚走过去了,无数只脚走过来了,无数只脚拐了个弯。有些不情愿拐弯的人嘴里嘟哝说:“这是人躺的地方吗?”有人停下掏出毛票,没看到烂碗或破盆,又揣回去。
几位妇女轮番来到刘凤兰身边,手里举个十字架形状的木牌,向刘凤兰讲话。
“歇旅馆,要不要歇旅馆?”
“便宜哟,两小时四十块。”
“跟我走吧,给你便宜十块,算你三十,有热水,安逸得很。”
刘凤兰一次次被吵醒,都朝她们摆摆手。之后,干脆头也不抬了。有位妇女生气地说:“是个死人。”
过一会儿,城管来了,撵刘凤兰。有着稚嫩脸颊的年轻城管员好心告诉刘凤兰:“找个好地方睡多舒服。”
刘凤兰站起来以后,医院保安死死盯住她,刘凤兰往医院里走,保安便跟着走。医院过道安了病床,没地方躺,楼道太阴冷,停车场不能躺,外面的长椅总是满着,又不能离重症监护室里的丈夫太远。两天两夜没合眼,刘凤兰实在太困,身上那点钱,怎么也不能花在睡觉上。午后是一天中最温暖的时候,刘凤兰选择这个时候打打盹,身体不至于垮下来。刘凤兰拎着破毡垫站在医院大门口,呆呆望着来往人群。保安见她没动静,便 走回去。过会儿又走出来说:“你去后门歇吧,巷子里没人管。”
刘凤兰朝着保安手指的方向走,一直走到停尸房,看见了后门,看见了和停尸房一墙之隔的郑四方餐馆,看见了和传染科一墙之隔的周幺妹杂货铺,看见了郑四方餐馆前的报刊亭,最后向右转个弯看见了废弃的方形花园。雾霾天,太阳也有个方向,午后的浊光恰好抵达废弃的花园,那面斑驳脏污的墙,有了些许暖意。刘凤兰收拾了花园里的垃圾,铺开毡垫靠着墙躺下去。在墙的里面,医院的停尸房内停放着一具女尸。她们隔墙躺着。死了的人躺在洁白平展的床上,活着的人躺在废弃的脏污之地。
不管怎样,霾正散去,渐渐散去。
中午十二点四十八分,医院后门响起了鞭炮声,停尸房送走了一位逝去的人。接着,医院前门响起了鞭炮声,庆祝一位病人康复出院。同时,两百米外的宇帝大酒店门口也响起了鞭炮声,一对新人的婚礼正式开始。
后门鞭炮的碎屑飞溅到郑四方餐馆门前,蹦到李记者脚下。李记者不愿坐在餐馆里边,嫌弃墙的那边停着尸体。李记者选择门外的桌子。李记者见到鞭炮碎屑,一边挪开了他的脚,一边把写好的菜单摔给服务员小玉。
“快点给我收拾干净。”李记者厌恶地说。
小玉送了菜单跑出来扫地,李记者说:“快点上菜,等半个小时了。”
小玉说:“不是刚点吗?”
李记者说:“什么刚点,谁告诉你的,我说半小时就半小时。”
小玉瞪李记者一眼,李记者说:“你啥子态度,叫你老板过来。”
郑四方甩着大裤裆从里面跑出来,泼掉李记者面前冒着热气的茶,换了一杯新的。
郑四方说:“李老师,稍等下,马上就来。”
李记者说:“马上,马上,天天马上。”
郑四方说:“马上,马上。”
郑四方进厨房催菜,听见江师傅对着李记者写的菜单大骂:“又是那龟儿子,写烂字,还不如小学生,还喊他老师,锤子老师。”
郑四方说:“你娃给我小点声。”
江师傅说:“怕他个锤子。”
李记者喊:“我的菜,快点,快点。”
郑四方说:“快点,李老师的菜。”
李老师的菜要有三足,分量足,油量足,肉量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