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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诗章 舞(节选)

甘孜日报    2019年04月12日

抒情史诗《时间的舞者》由《诗》《乐》《舞》三大诗章构成。第三诗章《舞》与第一、二诗章相较,体量不大,仅有七首诗。这七首诗完整地呈现了一个诗人在大地上的生活,完整地呈现了一个诗人在大地上生命的性质与状态,完整地呈现了一个诗人对大地的爱、对世界的爱、对人类的爱、对生命的爱。第三诗章,开篇即《降生·第一日·四季》,这是诗人从母亲子宫里诞生的宣告。诗人是在五月诞生的,五月,就是诗人的生命纪元。四季从五月开始,这预示着大巫的诞生自有天地的奥秘和神启。《降生·第一日·四季》预言了人类的未来,预言了爱。继《降生·第一日·四季》后,是《降生·第二日·青藏高原》。《降生·第二日·青藏高原》的题记为“在死亡的背上行走”,题记点出了青藏高原不是自然之山,它的根部不在大地上,而在地狱中;只有深入地狱,才可能成为登山者,并因此成为信仰者。由于版面原因,我们在此仅仅选取的是第三诗章《舞》第一首《降生·第一日·四季》的全部内容和第二首《降生·第二日·青藏高原》的部分内容。

降生·第一日·四季

天底下先有蛋后有鸡。第一枚蛋,诞生在五月。

夸父从第一枚蛋中降生;那一天,是五月的第一天。

夏娃与亚当出走伊甸园的那天,是五月的最后一天。

据说,母亲生我的时候是五月的某一天……

                                                              ——题记

◎杨单树


五月

春天一出门就死去

五月在母亲的肚子里怀我

世界在母亲的子宫中受难


同我一道被怀的有石榴和燕子  树和石头

还有长空与风  火和黑夜

还有冬天和远方


五月 鱼一样产下我

我被河挤上岸

我被太阳带到天空

我是产在大地上的鱼

我是产在天空中的鸟


我是行走在天地间的一朵云


云 在春天化着了鸟

鸟飞过冬天

化成了鱼


鱼 将不再有机会看到

最后的一个春天


最后的春天 是没有燕子的春天

最后的春天

是没有河流没有冬天的春天


最后的 春天

将是没有黑夜和远方的春天


最后的春天

是没有墓碑 也不会有墓志铭的春天


如果还有最后的春天

将 不会有灵童转世

不会有马踏飞燕

不会有 月亮里的小屋


你生在冬天 葬在春天

你 在天上对我说

天国的春天

是有光 有天使的 春天


天国的春天 是抵达了远方的春天

黑夜 化着了冬天

冬天 化着了河流

河流 化成了石头和树


天国的春天

就是河流化为树和石头的春天


六月


六月脱下长袍

露出窝了一年的白色

花看见白色就想跳舞

夜翻来覆去闹鬼


远方比我更先失眠

远方比我更长风浩荡

我比远方 走得更辽远


谁熬得过六月 谁

就有资格看见更多的白色

谁走过了六月 谁

将看到白色之后的黑色和更灿烂的红色


七月


夏天躲在屋檐下酝酿瞌睡

裙子溜出家门

同风比赛怀念

我被阳光追赶得放下眼皮下面有关白色或黑色的想法


泡在发芽的日子里

向往五月的绿叶

向往长在夏娃腿上的绿叶


向往记忆里的天堂草原

向往前世梦境中飘过的白帆

和绿色的大海


想象四季之外大渡河边的那一棵树

想象时间之外行走在云朵上的姐姐

想象赤道上追赶太阳的我的灵魂


七月  是一条我无处藏身的无水的河流


八月


八月把白色晒黑

黑色更加危险

黑色把男人的温度升高 黑色

是男人的祭坛

白色黑色最终都是死亡的颜色

红色蓝色是死亡的另一种颜色

绿色是死亡开始的颜色

黄色是到达死亡的颜色


天空黑色与白色的裸体

天空金色的裸体

天空的蓝色裸体


天 比天空更远

蓝色 总在更远更高处

世界之后 是一棵树 是一条星星的河流

宇宙背后 是无性别的神 是绝对的深渊


抚平裤裆里的风暴

擦干床单上五色的梦

黑色远去 黑色

应该远去

黑色 真的从此远去了吗


想 比想象更远

远 比远方更加遥远


九月


勉强走进秋天

把夏天葬在通往昆仑雪域的路上

把风留给山留给月亮

把路和白帐篷留给朝圣者


把水留给河流与大海

把黑色 带到比北方更远的地方


九月同青草一道成熟

九月同秋天一道成熟


九月同石头和树一道成熟

九月 同我一道成熟


雨退过地平线

梦想跨过赤道

蓑羽鹤飞过喜马拉雅

山那边 就是太平洋和印度


恋爱不断搬家

虫变成了蝴蝶

女儿即将成为女人

男人是女人采集的秋天里的标本


十月


十月在窗外绘制壁画

女人只是其中的一种颜色

死亡是同一种颜色


风是一种颜色

相思是一种颜色

远方是另一种颜色


我努力想使自己也成为一幅壁画

我努力想使自己成为一幅山的壁画

我努力想成为一幅河流的壁画

我努力想成为一幅海的壁画


我知道我注定要成为一幅 天空与太阳的壁画


挂在星星上

挂在时间上

挂在随便哪个女人的窗前

只要背景是五月的那一棵树那一片树叶


秋天 我就喜欢远行

我就喜欢坐在荒无人家的村子前


秋天 我就喜欢坐在坟前

让山看我

让黑夜看我


让树看我


十一月


山把太阳顶得高出了一些鸟的愿望

山把月亮拉回到超出了星星的愿望

山把大地举起来就是山的愿望


高原使我们离天更远

高原使我们离历史更远

高原 使我们离神灵和河流更近


我就喜欢远

我就喜欢远方之远

我就喜欢远山之远


我能离自己更远吗

我能离人类更远吗

我能离五月更远吗


我能离石头和树的河谷与你更远吗

我能离鸡或者蛋更远吗


十二月


季节卸下身上的果子

蛇告诉土地过冬的想法

雪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彩虹


说实话其实我也没见过真正的彩虹

我见过八月和五月的雪

我见过从我皮肤上滑过的闪光的雷霆

但我没见过月亮里的女人


另一种白色迫在眉睫

比六月的白色更白

比天空的白色更白

天堂里的白色

你眼睛之中的白色


这个季节

谁敢肯定自己心中就有这样的白色

这个季节

我能背向苍天面朝黄土走向那棵云中之树吗


一月


燕子带领冬天朝南方迁徙

鱼带领河流穿越大地

山 领着山

船 领着船

黑夜领着黑夜


女人带领着男人

女人带领着满天星星和野花  走过月亮

走过十月和四月

走出伊甸园


走向山

也走向河流


走向树

也走向太阳


有人想学燕子

尽管用脚飞更艰难

尽管飞比怀孕和死亡更难


有人想学鱼

有人想学山

有人想学黑夜


有人想成为树

有人想成为太阳

有人想成为女人


是不是鸟儿都有自己心目中的南方

是不是植物一定得面朝大海坐北朝南

是不是所有古人都坐井观天


五月是我出生的南方

五月  就是我的葬身之地

让心中的愿望和记忆随风

随气候漂泊


二月


二月为不耐寒的植物送葬

也为不耐寒的鸟  不耐寒的婴儿


二月把阳光葬在天空上

把阳光葬在大地上

葬在山岗上


二月

把自己埋葬在季节中

埋葬在雪花中


二月 为季节送葬

二月就是四季的葬身之地

二月 就是二月自己的葬礼


我为谁送葬

谁为我送葬

二月过后将会是另一个春天

另一个二月


一只死蜻蜓停在我的想象上


三月


三月推开窗门

三月推开墓门

三月蹚过结冰的河流


三月腆着肚子爬上山头

怀春的思想蔓至阳台和旷野


三月在山上化着了山

三月在大地化着了风

三月在天空化着了阳光


为一种习惯

我们在不同的月份 在不同的地方

在不同的轮回中

相继产下孩子


为一种习惯

我们用伤痛滋养季节

我们用欢乐和血

我们用歌声和祈祷

滋养无辜的岁月


四月


每个人头上都顶着一个故事

每一个窗户都在朝河里倾倒一年的垃圾


每只死在天空的鸟都看见过星星或月亮

每一只死在河里的鱼都是幸运的

尽管并不一定就是吉祥的


朝圣者倒在了朝圣的路上

为大地而生的也为大地而死

为太阳而死的也必将为太阳而生


风透过四月传达一种信息

明年 夏天的情绪也许更加漫长

明年 也许再不会听到有关五月的传说


风吹过大地又回到大地

风吹过天空又回到天空

风吹着季节一直朝前走


风透过四月传达另一种信息

但是 树长过了山穿过了云

但是 石头沉入了黑夜沉入了地狱化成了一盏灯


降生﹒第二日﹒青藏高原

在死亡的背上行走。

       ——题记:致人类

                    



大地把死亡举起

大地把死亡举到高处

大地把死亡举到天上


这就是山


从死亡出发

从追随死亡开始

走向光芒之上的山


死亡在远方

向远山走去

山在山的前面

山在山的远处

山在山的上方

山  在群山之中

山在群山之外


向远山走去

山  是空山

空山有鸟语

空山有道 有星星的残骸 有云的幻影


空山有神仙的传说

空山就是山

山是风和我们的家

山是你一生的远方


向远山走去

山是雪域化境里的山

山是千山万水的山

山是石头和树的山

山是飞马凤凰的山

山是苍山 昆仑 阿尼玛卿的山

山是玉龙 太子 乞力马扎罗的山

山是观音 文殊 金刚手的山


山就是海外仙山

山就是日出东方之山

山就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祁连山

山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唐古拉山

山就是大雁飞断了肠的喜马拉雅山


山就是长亭内外烟波浩渺曾经沧海的胭脂山

山就是高山仰止的岗底斯山

山就是一览众山小的贡嘎山


山就是春风不度玉门关的日月山

山就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天山

山就是黄河之水天上来的卡瓦格博


山就是山外青山

山就是奥林匹斯山

山就是灵鹫山

山就是西奈山

山就是泰山

山就是今生与来世的跑马山


山就是神山和雪山


山不是神圣者

山 绝对不是神圣者


登山 最终发生在登山者的心中

登山 是朝向神圣者的道路

登山 就是倾听神圣者的招魂

登山 是迎请神圣者的出现

登山 是必死者人类存在的使命


神圣者 在山的绝对之上

神圣者在山的绝对 上方


山 在群山之上

山 在神山和雪山之上


山 在雪山和神山之巅


向远山走去

云化着了雪

雪化着了水

水化着了江河

江河化着大海

大海化着云和雨


向远山走去

我们 手指间

日月被走成了回忆

时间走成了岁月

岁月走成了历史和纪念碑

山就轻了


就只剩下路了

山 就只剩下山顶了


鸟儿昂头登上山顶

甩掉空气的负重

顿感缺氧

但 更接近云

更接近灵魂

更接近生命之上的飞翔

群山之中

群山之外

群山之上

顶峰恰恰也是最深的峡谷


沿途打捞意外的风景

沿途撕毁死亡的风景

一路与山交换表情

一路与山裸体而行

丛林里埋伏了多少危险

埋伏了多少死亡和苍茫

同时也埋伏了多少意想不到的美



比我重

比历史更沉重

比天空更沉重


比我成熟

比你的乳房更成熟

我心里潜伏着比山比世界更多的心事


朝远山走去

就是远离山走向大地

朝远山走去

就是远离大地走向山


朝远山走去

就是远离山 远离大地

走向远方的大地和山


走向大地和群山之上的 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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