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9年09月13日
◎李左人
“我今天遭人暗算,这事还请两位大人查个水落石出,惩办凶手。”
胡仁济问:“那伙强盗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害你?”
“从拿的家伙看不像土匪。十三兄弟穿旧军装,武器精良,一人一马一支枪,干事利索。”他眼睛瞪得大大的,仍心有余悸。“害我的人肯定是我的仇家!”
桑姆悄悄躲在门外偷听。
钟秋果问:“你跟谁结仇了?”
“这事得从头说起……”扎西旺吉随手把玩着鼻烟壶,结结巴巴开始讲述。
20年前,他哥任俄叠土百户,有木汝娃来牛场偷牛杀了看牛人。他哥向官府告发,县里抓捕了偷牛贼当众砍头。木汝头人单戈热登誓言报仇,趁他哥去县里交地粮,在嘎山将他哥和驮夫全部杀死。扎西旺吉接替了头人职位,他胆小庸懦,一味避让。18年前单戈热登把女儿泽仁旺姆嫁给丹增,木汝和雅卓两家结亲。不多久,他们组织两百余骑,南北夹击俄叠,围攻官寨三日,未能拿下。撤离时把附近村子洗劫一空,呼啸而去,俄叠与雅卓从此结仇。
钟秋果听说泽仁旺姆的名字,他正要给她带雪花膏,便问:“泽仁旺姆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女儿谷她可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哦!”扎西旺吉摇摇头,一脸怯色。
钟秋果惊奇地问:“多大年纪?”
扎西旺吉答:“三十出头吧。”
“三十五。”胡仁济说得很肯定。
钟秋果道:“哦,也不年轻了。”
“给两位恩人讲实话,我怀疑,今天肇事的元凶是仁清明措,他是我前妻姐姐的儿子。丹增一直想除掉我,扶持他取代我当本布——扎巴话,本布就是土百户。仁清明措是丹增的外侄,对他唯命是从。”
“丹增就是在灵雀寺整我那个麻子混蛋!”胡仁济对钟秋果说。“扎西旺吉兄弟历来听政府的话,派的地粮、乌拉、门户捐全都完成。丹增想杀他,就是想除绝亲近汉官者!”
“请二位大人为我做主,惩治凶犯!”
“放心,我们一定认真调查,尽快破案。”钟秋果安抚道。
客人们旅途劳顿,吃过晚餐便早早睡下了。
扎西旺吉回到睡房,掏出特派员送的珐琅鼻烟壶,同身上系着的鸡血玉鼻烟壶比较,显然是自己那只好。那是丁家锅庄替他从成都一个破落八旗子弟手里买来的,因旗人急于换银子买烟土,只花了二十两银子。但这个是省里官员送的,意义非同一般,他轻轻摩挲着,爱不释手。
每天,当第一缕阳光照到窗前,泽仁旺姆就起床了。
内地妇女穿衣是先内后外,康巴女人恰好相反,先穿长袍,束好腰带,再褪下上身穿汗衣。汗衣长袖短裾,只能罩住胸脯和两臂。穿好后,再将长袍上拉套在外面。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们不穿裤子,必先以长袍代裙遮住下身才好穿上衣。泽仁旺姆早习惯穿裤,但仍保持着先外(穿袍子)后内(着衣裤)的着装顺序。侍女玉珠用铜盆打来热水,她搓拧毛巾洗了脸,然后坐到梳妆台前,让玉珠给她梳头理辫戴头饰。今天要迎接省里官员,必须认真打扮。
穿戴完毕,玉珠打开雪花膏瓶盖,一股清香飘散开来,十分清爽。泽仁旺姆伸出修长的指头剜出一小坨洁白如雪的乳膏,抹到两颊、额头和下巴上,对着玻璃镜细细抹开涂匀,然后戴上嘎乌。她发现雪花膏所剩无多,得找人在打箭炉捎带两瓶回来。
泽仁旺姆虽不画眉描唇,抹雪花膏已是超前的时尚了。一般康巴妇女冬天常用蜂蜜、酥油茶或碗儿糖(红糖)搽脸,刚涂上还光润,慢慢粘上灰尘,加之不洗脸,便变得晦暗、黧黑。牛场妇女为防凌厉强劲的山风皲脸,甚至用牛屎涂抹,让人见了惊吓不已。与她们相比,泽仁旺姆有雪花膏滋养润泽,自然就如出水仙子般漂亮了。她挺挺胸脯,对着镜子偏着头端详一番,感觉不错,笑了笑,走出门,到顶楼经堂换供佛的净水。
前一段日子,传来刘文辉要全面推行保甲制的消息,她就开始思考家族的出路。昨天得到县里通知,说省上要来特派员赈灾、推行保甲,办事处驻雅卓官寨。她感到此事非同一般,从康区实行废土改流、实施保甲的情况看,除公然武力反叛的土司头人被杀或被罢黜,顺从者都得以保全,甚至获得更大利益,兴亡得失在于是否识时务。在改朝换代之际关键是顺应时势,以变应变。她认定,不管是清朝皇帝还是蒋总统、刘军长,他们可以派汉官到县城当县令、县长,但绝不可能把汉人派到下面的穷乡僻壤做官。在扎坝推行保甲制,只有让本布当区长、保长,难道还会像红军那样把娃子、差巴弄来当官不成?到时候特派员必定会根据现有实力、地盘大小,及跟汉官的关系来分配权力,眼下最担心亲近汉官的老对头扎西旺吉从中作梗,于是要仁清明措将其除掉,三天了,不知得手没有。她跪在神龛前,忐忑不安,虔诚地祈求菩萨保佑,一切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