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美书

家乡在盆地中央，四周群山环绕，这种地形易导致空间湿气重，昼夜多云雾。这种气候条件，或许有利于某些植物生长，却难以看到一次完整的月亮。

记得小时候，每到中秋节，母亲都会准备一些美食。不是今天那种精美的月饼，是母亲以当时农村的食材自己制作的面饼，再烧半锅酸菜汤，弟弟妹妹一个面饼一碗汤，坐在桌前等月亮。村子里有水果，但大集体要拿去卖钱，代销店里也有水果糖，但那更是奢侈品，可以想，却不可以享用。

这种等月亮的中秋节，记忆中有很多，但看到月亮的中秋节却很少。“呃，今晚月亮又不出来了！”村邻们大多一样，趁着依稀的夜色说会儿话，然后，洗洗睡吧。

随着年龄的增长，中秋节虽然还是那个节，但对于月亮的印象却在加深。啥玉兔、玉盘、吴刚、婵娟等意象纷至踏来。再后来，考上了大学，中秋节的晚上，与同学校园散步，看到天上的明月，猛然想起此时此景，母亲一定与弟妹们一起坐在屋前，一边看着明月，一边喝着酸菜汤，心底无端生出一片惆怅。今年的明月勿需等，可母亲的儿子已远游。

心底生出的这片惆怅，很长很远，很宽很广。因为它不是我个人的无病呻吟，而是人类共有的情感，是游子对亲人对家乡的呼唤。有如徐小凤唱的，“请明月带问候，思念的人儿泪常流。”

当然，古今中外的吟月大家莫过于李白。“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从这首最为浅显易懂的《静夜思》起背诵，据专家研究说，李老太白一生所写900余首诗里，就有382首与“月亮”相关。而关于李白明月诗歌的考证与评说更是汗牛充栋。譬如床前明白光的“床”，就有人考证说那不是今天的用于睡觉的床，而是类似于坐凳之类的东西，因为古人在房间里摆床是有讲究的，月亮难以照到床前的位置。又譬如有人说李白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充满着童趣。

或许李白的《月下独酌》确实充满着童趣，但我觉得李白是在写“孤独”。李白在写他自己的“孤独”，也写了像他这样的人的“孤独”，但更大的可能，李白写出了人类的孤独。“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既是对孤独的刻画，也是对孤独的愤怒。只是中华文化里，可以有悲伤愁绪，可以有杀人血腥，但是不太有“孤独”一词的地位的。哪怕一首“孤独”得令人想哭的悲伤的古诗，也要以“充满童趣”的面目推送给世人。

前不久，江油苏总邀请我去李白故里青莲镇考察并为其文旅项目做些策划。我脑海里除了如何表现李白的那些诗外，更多的就想到了“明月”。譬如，在青莲镇利用现有江河造一片湿地水域，冠“明月湖”名，以李白写明月诗意布景，并配以现代声光电手法，打造成名符其实的“李白诗意湖”。到了晚上，一轮明月照青莲，青莲明月永不落；空中月，水中月，桥畔月，亭前月，万千明月入画来。仅仅幻想一下，就能让我激动许久。

终于走出盆地湿气雾气浓重、看不见明月的地理了。

大学毕业那年，我去了康定姑咱镇工作。虽然距康定城还有大半小时车程，但同属高原气候。白天，蓝天白云；入夜，要么群星闪烁，要么明月当空。当然，这明月，未必是满月、圆月，也未必入夜就出，有时前半夜出，有时后半夜出，有时与太阳同时出。但无论怎样，高原的月，康定的月，几乎是有月必出！

参加工作后，经济条件变好了，开始正式接触月饼这一美食。那时，女儿还小，母亲从川北乡下到学校帮忙，中秋节到了，提前几天茶几上就摆上了月饼。当然，我家的月饼不是别人送的，而是经商从成都进的货，那时，我承包了学校的劳动服务公司。母亲看着茶几上的月饼，想吃的样子又不伸手。我当即给母亲一个月饼，自己也拿起一个月饼，剥开油纸就开始咬。母亲看我开始吃，也剥开了月饼。

“好甜！”这是母亲对月饼的赞美，也是数十年来母亲对某类食物的赞美。这某类食物，包括但不限于汤圆、醪糟、糖果、糖包子、西瓜、哈密瓜、白糖、红糖、冰糖、梨子、苹果等物。后来我才明白，母亲这声“好甜”，并不是真的说某类食物有多甜，而仅仅是一个味型判断。当然也可以说是从饥饿年代过来的母亲对食物的赞美，毕竟随着时代的变迁，每家每户的生活都好了起来，母亲说“好甜”的时候，也愈来愈多了。

姑咱是个好地方。因为姑咱不仅明月多多，且有月必出，还有俊男与美女。上世纪九十年代，姑咱是康巴的教育中心，有大学、中专等学校多所，青年学生上万人。黄昏之时，月圆之夜，数千名青年学生以及并不显老的教师们，就在一条青春的独街上来来往往。走得累了，就各自回校，在学校运动场上站着、坐着、躺着，怎么着都行。

“快看，睡美人！”每当这时，总有男生向身边的女生指着圆月下的山峦，一个神形皆备的巨大美女山形象而突兀地出现在年轻人的视野里。胆子大的女生，敢于回话，“哎呀，真的是耶，你看那那……好像啊！”害羞的女生早已红了脸，要么头埋得深深，要么脸扭向别处。

岁月如风春秋去，唯有温暖留人间。虽然康定的气候凉爽，赏月的时候需穿秋衣，但与明月有关的记忆，却总是充满着温馨与温情，或许还有一点小小的浪漫。如果遇到一个美女说，某个明月之夜我们认识的呀，我一定不敢高声反驳。

不是我与美女真的有那啥，而是我不忍破坏明月之夜的美好。就让我们都幻想吧，在明月之夜，有你，有我，有她，有他，众多熟悉的陌生的朋友，每人都怀抱一轮明月和对远方亲人的思念，不问明月几时有，也不管月有阴晴圆缺，就沿着道路走啊走啊，一直走到黎明也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