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9年10月11日
流淌的歌谣。 粤梅 摄
◎高亚平
一进入清水县地面,我一下子便被惊呆了。扑入眼帘的,是满山遍野的绿,山是绿的,水是绿的,就连机关单位的楼房和人家的青堂瓦舍,也掩映在绿树丛中。喜鹊在喳喳地叫,黄鹂在婉转地叫,不知名的鸟儿躲在绿荫里清丽地叫,叫得人心情愉悦,心花怒放。阳光暖暖地照着,明净的天空上,飘动着大朵大朵的白云。这是我印象中的那个甘肃吗?在我的印象中,甘肃可是干旱少雨、尘土飞扬的。但这里确实是甘肃,是陇东南一个叫清水的县。单听这名字,就让人神清气爽,喜悦无尽。清水——水木清华、清水洗尘,走遍全国,试问哪个地方还有这么干净、诗意的名字呢?
长沟村和秦非子
长沟村深藏在大山的皱褶里,是一个仅有二十多户人家的小山村。我们是下午五点赶到长沟村,住进一户农家的。这是一座新建的平房,平房顶做成了一个大露台,露台的顶上撒上了乡间常见的好看的小青瓦。坐在露台上,沏一杯茶,边饮茶边闲谈,心亦放松下来。放眼野望,房前是一条幽静的乡间公路,路如飘带,顺着夹峙的青山,蜿蜒着,通往沟的深处。路的下面则是缓缓流动的清凌凌的长沟河,水面上光影明灭,泛出一种幽蓝的光;长沟河过去,就是青翠的连绵不断的山了。天阴着,有浓厚的积雨云,在山顶上涌动。而屋后呢,则是麦田,是青山,虽然时令已入六月中旬,关中地区早已收割过麦子,种上秋庄稼了。可此地因为海拔高和偏西的缘故,麦子尚绿着,看不出一丝的黄意。
喝茶闲谈间,饭就端上了桌,烙饼和疙瘩汤。给黄灿灿的烙饼抹上新鲜的土蜂蜜,卷好了吃,甜而不腻,别有一种风味。还有刚采摘下来的野菜刺椿,形状似毛笔头,用开水焯过,加上盐、醋、生姜、辣椒、蒜,凉拌了,就疙瘩汤吃,好吃得让人无语。我连喝两碗疙瘩汤,连吃两张烙饼,才放下碗筷。饭罢,主人劝我们去村中的广场转转,说那里晚上有皮影戏演出呢。
我们步行了大约一公里,就到达了村里的广场。广场不大,也就半个足球场的样子。广场的南端,果然搭起了一个简易戏台,小极,仅有一间房子那么大,戏台的中央绷起了一块长方形的白色的幕布。因天色尚明,戏还没有开演。但已有三五成群的孩子,或在广场上,或围了戏台,追逐、嬉闹。我们随意在四周闲转,不意,竟在广场边上发现了一块立石,上刻“秦源”二字,不由满腹狐疑。一问之下,这里竟然是秦人的发祥地。原来,秦人祖先秦非子,“居犬丘,好马及畜,善养息之。犬丘人言之周孝王,孝王召使主马于汧渭之间,马大蕃息。”这是《史记》上的记载。而古代的犬丘呢,正是今天的清水县一带地区。不过,秦非子最初的封邑并不大,方圆不过五十里。但秦人以此为起点,一路向东,开疆拓土,走出天水,走向关中,最终统一六国,完成了霸业。因好马,善养马,而得到封赏,秦非子也算是靠智慧和勤劳致富吧。我是秦人,秦人的祖先竟发源于这里,这让我很激动。我的此次清水之行,就有了寻秦问祖的意味。我和立石合影,并抚摸着“秦源”二字,久久不愿离去。
是一阵锣鼓梆子声,把我从痴想中惊醒的,原来,天已黑下来了,皮影戏已开演了。我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立石,向戏台走去。今晚演的是秦腔《二进宫》,我看了一会儿,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离开戏场,也像老乡一样,凑到戏台边,透过戏台侧面的缝隙,向里面观望。但见小小的戏台内,灯火通明,四五个人,边拉边唱,边移动皮影,人人都是身兼数职,个个都是一副忘我的陶醉的模样。广场上看戏的人并不多,算上孩子,也就四五十人,这不难理解,二十多户人家的小山村,青壮年外出打工,留在村里的大多是一些老人、孩子。他们平日难得有什么娱乐,能看上这么一场皮影戏,已经喜出望外了。因此,他们看得很投入,艺人们演得也很卖力。无论是村民,还是乡间艺人,他们都将此看成了一场欢乐的盛宴。
下起了雨,起初很小,是星星点点,不久就是万箭齐发,但戏还在演,村民们还在有滋有味地看。我又坚持看了二十多分钟,因雨实在太大,便提前离开。回到住处,我草草洗漱一下,便上床休息。在不息的豪雨声中,我依稀还能听到艺人们高亢、苍凉、哀婉、悠长的演唱声和他们敲击出的锣鼓梆子声。
夜深沉如瓮,静极,亦黑极。
埋在绿荫中的村庄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我觉得黄湾村的人就是住在锅底,大山的锅底。我们都到了村边,站在了锅沿上,我还没有发现,下面竟然是一个村庄。放眼望去,四周群山逶迤,虽不甚高峻,亦起伏蜿蜒,如龙盘虎踞。而被群山环绕的中心地带,则窅然下陷,凹做一个巨大的深坑,坑底自下而上,则汪洋着一片绿,绿的古槐,绿的杨树,绿的核桃树、柿树……密密匝匝,如彻天彻地的绿幔,把人的眼目都映绿了。风起处,万木沙沙,似众蚕嚼叶,好听极了。而在绿树的缝隙中,偶尔就会露出农人的房屋,瓦是青瓦,院是四合院,朴素而自然。适逢中午,村民们开始做饭,有一缕一缕的青烟,从人家的院落中升起,从绿树丛中升起,升着升着,就与山间的云气,氤氲到一起,分不清哪是云气,哪是烟气了。
这么好的地方,焉有不下去看看之理。我们就顺着慢坡,往村中走。还未走几步,就碰到了村支书和驻村扶贫干部。向他们说明了情况,他们很高兴,并乐意做向导。一拨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向村中走去。村中的自然风光真是好得没法说。周围有青山,沟底有清水,有数不清的各种树木,还有小块的菜地、麦田,有打麦场,场上堆积着去年的麦秸垛,麦秸垛的顶上经过一年的风吹雨淋,已变成黑褐色,上面还生出了细细的青草,鸡就在麦秸垛边觅食,见人来了,歪着小小的脑袋,望着人看,一副没见过世面好奇的模样,让人看了想发笑。人家就顺着地势,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地散落在村路的两旁,或者树木的更深处。见此,我不由在心中默诵起了陶渊明的诗:“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默诵罢又不免失笑,这里虽然自然条件很好,民风很淳朴,但距清水县城有三十多公里,且极为偏僻,人们的生活并不富裕,根本不是什么世外桃源。事实上,村民的日子还相当的艰难、苦焦。
我们随便走进了一户村民家中,主人五十多岁,住着三间大瓦房和两间厦房。我们被让进了大瓦房里。房中顺墙堆积着去年打下的麦子,有数十麻袋,摞起来足有两人高,问了一下,说有三千多斤。看来,他家的温饱问题,是彻底解决了。落座,主人很热情,又是让烟又是让水,还拿出了自产的土蜂蜜,让我们品尝。土蜂蜜黄亮中透出一种暗红,尝了一下,果然清甜,还带着几分花香。聊天中得知,他家中有八口人,两个儿子和一个儿媳在外打工,其余人都在家里务农。他家有二十多亩地,种了八亩核桃,其中一亩已挂果;还种了四亩大蒜,七亩土豆,四亩麦子;养了十箱中华蜜蜂……七七八八的,一年下来,总有三四万元收入吧。看得出,日子还是有奔头的。
这里特产很多,比如薄皮核桃,比如土蜂蜜。但村民们观念落后,不知道如何推介、销售。”驻村扶贫干部王晓军说。他自2017年秋天来此扶贫,一周回家一天,至今已快两年了。这是一位个儿不高的年轻人,从我们见面起,就一直戴着一顶草帽,若不经人介绍,根本看不出他是一位机关干部。他的衣着、谈吐,以及晒得黧黑的面庞,几乎和村民无异。他已完全融入了脚下这片土地。
我说:“扶贫关键是扶志和扶智,村民有了脱贫的志气和智慧,日子自然就会过好。”
他颔首。
告别之后,我们顺着绿色的村道,继续在村中溜达。空气异常的清新,不惟心肺感到舒服,似乎连身上的每个毛孔,都灌满了负氧离子。有不知名的鸟儿在叫,叫得人心悦。我在心中默默地想,随着时光的流逝,这个深埋在绿荫中的村庄终究会富裕起来的。我也一定还会再来,只是待我下次再来时,这些古朴的民居,还会不会安然素朴地蹲踞在绿树间呢?一阵清风吹过,虽是夏日,却蓄满凉意。我浑身不由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