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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

甘孜日报    2020年01月03日

     ◎慕明媛

     大雪过后,天气显得愈发萧冷。

     我冒了严寒,回到了百余里外、别了半年的故乡去。

     故乡不远,前几年高速贯通,左不过两个小时的车程。我却由于感觉近了的缘故,反倒放轻了想要回家的心思。这就像北京人未必去过故宫,西安人未必到过兵马俑一般。

     偶尔回家,也是人情牵绊、俗事缠身,浮光掠影,不得常住。

     渐近故乡,天空起先是阴翳着,继而也蒙出了光亮,以至于后来有暖阳透进了车窗,温温地熏着。若不是眼前连亘的山丘上当风抖着的枯枝,我全然忘记了时间已经从半年前的初夏跃到了临近年关的深冬。

     我这次是专为了赶事宴而来的。堂弟结婚,做姐姐的必须到场。吴堡人把婚丧嫁娶称作“事宴”,筹备酒席叫“办事宴”,应邀光临叫“赶事宴”。读的时候,“事”字把舌尖抵在下牙鄂,齿缝间重重地破出一声“sì”,再轻轻地挑一个“yan”。挑带过轻,“宴”就成了“ye”。街头碰面寒暄,赶去酒店吃席的人都“事业事业”地叫着,就好像要忙着去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不消多时,车就稳稳地停在了楼底。来和走并没有什么不同,街面上依旧在嗡嗡地喧闹着。隔壁的酒店把脸头转向了外街,旧门用水泥抹成了灰塌塌的一片;楼下的床品店竟成了二元店,人来人往倒也不似先前的冷清。

     我的父亲很高兴,但也掩不住许多疲惫的神态。他转身拿出了新来的样书,细细叮嘱我要认真校对。我摩挲着封面微微烫起的题目,眼角扫过父亲俯下身子时头上的花白,好多话翻滚在胸口,却又轻叹成一个“好”字。

     翌日的事宴上,望见了很多似曾相识的面孔。记忆里隐约的剪影与眼前确切的容貌互相叠印,只能约摸着模糊地寒暄。我想,久在外地的自己也算是他们眼中的“新客”。间或有人缘着我的父母叫出了我的小名,也笑说是模样相似的缘故。

    “你还记得我不?”落座不久,一位脸头方正、戴着银丝方框眼镜的老师在我身边坐下。我有些愕然,又有些惶恐。这应该是初中学校的老师,记忆里常在教室的门窗前来回巡视。如今看到他褶痕川布的眉心,还能够感受到当年用眼角瞥见这位老师时的惊惧。那他应该是学校的领导,只可惜当时的自己只会缀着姓氏唤一声“X老师”,哪里懂得弄清领导的名讳?更何况年岁更替,连姓氏也似乎翻找不出了。

    “……”我默默点了点头,嘴角用力往上翘。

他似乎已经很满意了,把桌子旋了半周,掬了一手瓜子,磕着说:“听说……你写得不错……”

    “哪里哪里……”我愈发有些惶恐,站了起来,喏喏地摆手否定。另一侧的老公也站起身来,顺势拉我坐下,笑着拆开了盘子里的香烟,一根一根敬散了出去。

    事宴进行得顺利,饭菜也都是熟悉的风味。堂弟携着媳妇挨桌敬酒,蓝灰色西装挺阔得他稳重成熟。印象里还是小时候,他来我家让父亲辅导功课,背错了课文让父亲凶得眼泪盘跚的模样。恍惚之间,小男孩就这般成家立业了。

    不过两日,又要离开。临行前,我帮父亲整了家务、拖了地板。收拾厨房的时候,表妹前来帮忙。我垫着凳子擦完柜顶,想让她递给我洗净的簸箕:“瑶瑶,把‘bò ji’给姐。”

   “你要甚?”

   “bò ji。”我指了指放簸箕的橱面。

   “姐,这是‘bò ji’?这是‘bò qi’!”她狡黠地晃了两晃,才递了过来。

     我心中陡然一紧——呜呼,我知道无话可说了,便闭了口,默默地接过了簸箕——我分明似乎是个异乡人了!

     终于要开车启程,走和来并没有什么不同,街面上依旧在嗡嗡地喧闹着。车先是向东开去调转了车头,又转过来向西开走。透过隔离带的树木,我隐约看到父亲还立在楼下观望。老公放下了车窗,摁了一声响笛,我看到父亲使劲晃动着高举的双臂,像是在告别,又像在挽留。

我们的车向前走,熟悉的风物在黄昏中,都洗成了陈旧的画面,连着退向车后梢去。

     我放下了椅背,感受着车过减速带时带来的“咯噔咯噔”的敲击,想着自己再一次放下故乡地远去,想着近如咫尺又渺无痕迹的生活。

     我知道,这是我在走自己的路。

     路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

     只要向前,路就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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