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0年01月03日
◎嘎子
高原的天气就是这样多变,刚刚还乌云密布,狂风暴雪的寒冷,眼睛一眨就万里晴空,蓝天白云,河水也一片温暖的平静。
那一段时间里,不管大喇叭还是小音箱里,都在一遍遍地播放着八个样板戏,先是京剧,后移植成川剧之类的地方戏剧。从单位到街道,大人小孩老头老太婆都咿咿呀呀地学唱京剧腔。
我们班也在老师指挥下,唱了起来。唱着唱着,美妙的声音与难听的声音都冒了出来,就像雨后的土地上,随意冒出来的是草芽花苗,有些却是难看的刺巴笼毒草秧。
记得我们班有个女生,平时都是副害羞的模样,不怎么让人关注。可是在唱样板戏时,那天生的金嗓子就冒了出来。后来,她一唱,全班的人都哑了声,静静地听她唱。那腔调,怎么听都比收音机听见的还要美妙,高昂之处似乎能看到有对闪亮的翅膀朝一碧蓝天飞去,伤心处那种颤动宛转的嗓子,让人有想流泪的感觉。第二天,学校就让她在大喇叭里唱给全校听,可是在大喇叭里,她的腔调就变了味,干瘪无味,像两个石头在敲打,听得老师和学生都摇头叹气,就没让她唱了。
我还记得那个女生的模样,尖削的下巴,细细的单凤眼,黑油油的粗发辫。身体却很差,常生病请假。
后来,学校组建了样板戏表演队,她也没有参加。
学校优中选优,把有表演天份的学生选出来,每天放学后都留下来排练。在那个人人都唱样板戏的年代里,我们学校组建了两个样板戏表演队,一为学生队,一为教师队。他们天天排练,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同台表演。对我们这些没表演天份的人,每天眼馋地看着他们从课桌前离开,去排练节目,也很好奇地想去看看他们到底排练些什么。
有一天,放了学我和几个同学想去瞧瞧他们排练成什么样了。刚走到学校会堂不远,就听见一串厚重清纯的男高音冲了出来,那唱腔是我听见的最美妙的男声,正在唱红灯记李玉和与母亲喝酒告别的那一段,比收音机听见的还好。有人说,是蒋光年老师在唱,教师组他表演李玉和,还表演杨子荣打虎上山。我就急迫地想去瞧瞧他的表演。会堂的门是反锁的,开窗地方又很高,我们怎么跳也看不见。那高吭的声腔便一串又一串从窗户和门缝里流淌出来,我们都急坏了,就拥到门前,把门推开了一条细缝,脸嵌进细缝里,看见灯光照射的地方,围了好大一堆人,怎么也看不见唱戏的蒋老师。
有人在背后吼,你们在干什么!别影响别人排练!
我们回头,是个我们都不认识的老师。他个头有些矮,戴副黑框眼镜,嘴唇上和下巴上都满是刮不干净的胡渣。他对我们说,你们想看,过几天都会看到了。他们排练好了,就会在这里演给所有人看。
没过几天,我们都认识了这个矮小的戴眼镜的人,他不是老师,而是新来的校医。记得姓柯。我们常常假装喉咙痛,嘶哑着嗓子去医务室向柯医生要润喉片吃。好些人都在说,柯医生会唱歌,会舞蹈,满身上下都是文艺细胞。我们有时见他的医务里围满了喜欢文艺的女生们,当然不是想要药治病,是想听他唱歌。女生们对他的要求,他从来不拒绝。我还记得他唱的那支俄语歌,站在医务室门前,身上的白大褂都没有脱,矮小的身板挺得笔直,头昂着喝得很开心。都听不懂他唱的是什么,只能听懂歌里有列宁、斯大林,有一遍一遍地“一朵哟一朵”的过门。唱完了,他说你们都听到了,就出去吧。我要工作了,别影响我了。
没有人想离开,叽叽喳喳嚷着要他唱个听得懂的。他脸红了一下,也不生气,说好吧,就给你们唱个听得懂,唱了你们可要离开!第二支歌他唱的是那首军队里流行的打靶歌: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胸前的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米嗖啦米嗖……
他昂头挺胸,眼镜闪亮,还踏着脚步,唱得雄壮极了,我们都怀疑他是部队退下来的。他却说,自已没参过军,医学院学医的,自愿来支边的。他喜欢这里。
柯医生也是学校样板戏表演队的,他没演啥角色,却是个积极分子,是主导演,好多剧目都是他导演的。
我们最想瞧的是学生表演队的排练,那都是平时在一起嬉耍打闹的伴儿些呀!记得,表演杨子荣的叫姚平,胡传魁的李永建,还有小猴子表演的刁德一,因为他天生的猴子一样的瘦。还有那个绰号叫二癞子的刘和平,因为他平时不修边幅,穿一身从来就没洗干净过的衣服,头发蓬乱,光脚屣拉一双破了洞的胶鞋,像极了那时有个电影里的二癞子。我们看着他就学电影里的词:二癞子,想发财,不种庄稼做买卖!他在戏里演那个兵痞子刁小三,看着他,我们心里就一阵好玩的快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