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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孜日报    2020年04月02日

   ◎黄孝纪

   “江畔高杨争闹上,砍枝插遍村头西。”

    这是我多年前写的一首七绝里的后两句,前两句一时已经想不起来。诗中描述的是初春时节,我旧时家乡的儿童和少年,纷纷拿了柴刀,争抢着爬上江畔高大的杨树,砍下一根根大大小小芽粒饱胀的枝条,扛回村里,插向自家的屋旁。

    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村人植树意识浓厚。每到春天,就有很多人扛了镰刮,到山上挖来野生的小柏树和小桂花树,种在自家的房前屋后。至于那些极易成活的苦楝树、柳树、杨树、木芙蓉,只要挖了幼苗或砍来枝条,随意栽插,几场春风春雨,就哗啦啦长得绿意盎然,生机勃勃。溪边,圳旁,塘岸,空坪,到处是它们靓丽的姿影了。

    家乡的杨树,是那种钻天杨。树干笔挺,密集的枝条也是竖直向上,并不恣意横着生长。在江畔,粗大的杨树高耸云天,在比邻的乔木中,它与太阳和雨水挨得更近。在早晨和傍晚的斜阳里,它那浓黑的倒影总是跨过江流,印在江上,印在对岸的稻田。杨树叶片如心,如掌,如村人手中摇动的蒲扇,每一阵风过,都发出热烈的掌声,沙沙啦啦,经久不息。

    我们村前江流的对岸,有一个地名叫杨家湾,那里曾有很多高大的杨树。在我年幼的时候,只剩几栋断壁残垣的青砖瓦房,差不多已没有了人迹。据说,这个小村子是杨姓,只是世世代代住下来,人丁越来越少,最后竟然住没了。杨家湾位于山脚的高坎之下,坎上野竹子丛生,小时候的春天里,我们常到这里扯笋子,踩着那些残碎的砖块瓦砾,不免有些心惊。以后,这里被我们村的人陆续开垦成土,种了菜,砖瓦的残渣拢成堆,逐渐淹没在荒草灌木荆棘之中。只有那些高大无主的杨树,让人不免偶尔联想起这个彻底消逝的村庄。杨家人不见了,杨家湾这个地名却沿袭了下来。在夏夜,时或有歇凉的村人,隔着田野和江流,看到杨家湾那地方,高杨树影朦胧之处,有发着明亮蓝光的磷火突然显现,须臾而逝,大呼“鬼火,鬼火”,令人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我上初中的时候,家里在村庄南面建了新瓦房。这里视野开阔,门前流淌一条潺潺的小溪,放眼便是田野、江流、石桥、附近的村庄和远山。拦江石坝的落水声,终日哗哗不停,在夜里,在醒来的黎明,尤为真切。

    搬入新家的第一年春天,我就迫不及待从村前的江畔,砍了一大捆杨树的枝条,下端剁成白亮亮的斜口,密密地插在了门前的溪岸和屋旁禾场边的塘岸上。那些枝条有的已经很高很粗,有锄头把那么大,原以为难活,没想到时令一到,每一个芽粒全都绽放出嫩绿的叶片,在春风里招展如旗。

    杨树生长很快,况且这里水分充足,几年功夫,全都长得比饭碗还粗,齐刷刷直往上窜,超过了屋檐。树干下端,我每年都要用镰刀将那些细小的枝条割掉,光光亮亮。有时在相隔着的几棵树干上套上棕绳,横一两根竹篙,用来晾晒衣物。树与树的间隙,我们家每年都要栽上几株苦瓜、丝瓜和西红柿。苦瓜丝瓜攀援着杨树的枝干,扶摇而上,漫无边际伸展着它们的藤蔓。开花的时候,苦瓜花细碎,丝瓜花肥硕,在枝枝叶叶之间,金黄明丽,灿若繁星。只是摘瓜的时候,麻烦就来了。尤其是丝瓜,高蹈地悬在半空,便是站在高凳上,也是伸手不及。只能取来竹竿,或在竹篙顶端绑一把镰刀,将它们敲下或割下,吧嗒,掉地上,断了。

    这两排杨树,一横一直,将我们家瓦房东面和北面围护起来,夏夜里尤为凉爽。放暑假的日子,我从学校回来,每到傍晚,就常用桶子或脸盆,舀了溪水将檐廊和禾场泼撒一番降温。檐廊和禾场很快就干了,我将长凳、躺椅、睡椅一股脑搬出来。我们这里是村庄南面的风口上,夜里不时有村人来闲坐歇凉,谈天说地,夜深方归。月光圆好的夜晚,我们一家也常在禾场上摆上桌子吃饭。蛙鸣虫唱,溪水叮咚,树影婆娑,凉风习习,田畴广阔,雾气朦胧,真可谓世间良辰。

    待到深秋天凉,高高的杨树由绿渐黄,枝头的叶片不时打着旋儿飘落下来,落在江水里,溪岸边,田野,路径,甚至屋瓦之上,村庄的原野又变换了容颜,离乡的游子也平添了几许浅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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