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拽着马尾走进新龙

甘孜日报    2020年09月01日

这是六十年多前的一段往事, 是我走入第二故乡—— 新龙的初始,印象特别深刻, 在我脑海中魂牵梦绕,难以忘怀。

◎王礼国

上世纪50年代中期的毕业生,对工作的分配是绝对服从的,正如一首歌词中唱的那样“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那里去,哪里需要那安家,背起背包就出发”。

1956年7月,我在重庆公安分院(此校不久撤并,地址在重庆沙坪坝烈士墓旁,即四川外语学院处)学习结业后,绝大部分同学乘火车去成都由四川省公安厅分配,在一所学校的教室里住了两天,宣布全部分去甘、阿、凉三州。去甘孜州的分乘敞篷汽车经雅安,翻越二郎山到了甘孜州州府所在地康定。州公安处又将我们分去了关外各县,我分到新龙县,同去的共有男女六人。分到关外条件好、交通方便的县的同学很快去县局报到工作了,我们新龙县则告知交通不便,治安环境不好,暂时留在康定,等待时机,结队前往。等待期间在公安处参与清理敌伪档案的工作。我们在那次查阅档案的过程中一直没有查到新龙县名,后询问得知,今天的新龙在国民党时期叫“瞻化县”,解放后才改称新龙县,从康定出关外,翻越折多山经新都桥、塔公牧区、八美、道孚、炉霍、甘孜再顺雅砻江而下,是深山峡谷中的一座小县城。

十月中旬的一天,突然通知我们准备出发去新龙,并借给我们每人一百元钱,购买一些如棉衣、棉被等御寒物资,坐两天汽车后到了炉霍县,等待骑马去新龙。

第一次从炉霍出发,有县工委书记在内的二、三十人的一个马队。十月的高原已进入初冬,天气变化很大,早上出发还是晴天,可走了两、三小时后,天色突变,一阵狂风刮起了鹅毛大雪。风雪交加,百米外不见人影,骑在马背上眼也睁不开,道路被大雪覆盖,踏入深坑,马脚很难拔出来。到天黑仅走了二三十公里,当晚就住在一尺多深的雪地里,真是天当被、地当床,每人选一块稍平的地方刨开积雪,铺上油布隔住湿气,垫上棉被和衣而卧。野地里不挡风,不御寒,哪里睡得着觉嘛。天亮了仍是阴沉沉的天气,似乎还会有大风雪,前面还有几天路程,要翻越两座大雪山,路更难走,只得返回炉霍,另择时机,结队前往。有急事必须尽快赶回县上的则改乘汽车去甘孜,再骑马回新龙。他们一路到县也要走四、五天,还有可能遭遇武装叛匪的袭击。

返回炉霍后,借住在公安局刚建好的一处平房里,睡在地板上。十多天后听说有几百头牦牛驮运百货物资去新龙,有牦牛在前面踏路,我们跟随其中一路会顺利些。若再推后就是漫长的冬季,所以,必须抓紧时间赶到新龙。

这次同往新龙的除我们公安上的六人外,还有其他单位的干部十多人,有汉族、藏族,有男有女,我记得最清楚的有小学教师廖孝章,她是去同丈夫邱仲凡团聚的,因为她穿着花衣花裤,像个花姑娘,所以印象特别深。

我们不知路途艰辛,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跟着藏民赶脚的牦牛运输队出发了,经历五天四夜的行程才到达目的地。回忆一路所见所闻,是多么兴奋,多么新奇与浪漫,既险峻又辛苦。高原的冬天雨季已过,大多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蓝天白云,走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煞是心旷神怡。但高原气候也是孩儿的脸,说变就变,一旦阴云密布,就是一阵狂风刮过,接着便飞起鹅毛大雪,一山不同天,雪后又是阳光普照,太阳下山进入黑夜便寒气袭人。

几天来,我们走过了从未见过的一处又一处的大草原,穿越了茂密不见天日的原始森林,翻过了一座又一座大山、峡谷,趟过了无数清澈见底小河溪流。虽没听见鸟鸣狼嚎,却时常看见雄鹰在蔚蓝色的天空中翱翔,偶尔可以见着牧民的帐篷和狂吠的藏獒,见着远山草坡上一簇簇雪白的绵羊和游荡或散牧着的牦牛。走在高山旁的羊肠小道上,看见险峻的深山峡谷胆战心惊,看见远处高耸雪山,积雪终年不化,向阳面银光闪闪,十分耀眼。当我们走在积雪很深的雪地上,寒战阵阵透心凉,牦牛在前踏出一条雪路,雪深埋过牛肚,它艰难地一步一步爬行,我们骑在马上跟随其后,一脚深一脚浅“跳跃式”前进。太阳照在雪地上,强光反射刺激得眼睛睁都睁不开,闭着眼睛又看不见路,只有时闭时睁。这样走不了多远双眼就红肿疼痛。初过雪山不懂护眼方法,我们都患上了“雪盲”。走过一座雪山需大半天,在马上坐久了,脚冻麻木了,又不得不下马走一阵,雪地陷脚,很难走,非常累人。而且高山空气稀薄缺氧,走几步就气喘吁吁,所以只能拽着马尾让它拖着走。我当时穿一双浅筒胶鞋,单层布袜,走在雪地里,雪灌进鞋里融化成水。天冷冻成冰,脚冻麻木了没有感觉,因此我的一个大脚趾头被冻坏了。

一路上我们每人有一匹马,以前在家乡虽然见过马,但没有骑过,更没有骑在马上走几天。这是第一次坐在捆着马褡子的马背上过草原,跨沟壑,翻雪山,每天坐在马背上晃晃悠悠;时走时跑,久而久之,腰酸背痛,腿脚麻木,不得不下马行走,若遇马在草原上奔跑,又心惊胆战,害怕从马背上跌下受伤。藏民告诫我们“上山不骑马,下山马不骑,平路牵着走”。这是有道理的,上山下山大多走在非常陡峭的羊肠山道上,坡度极大,上山马头朝上直立,用力跨上高坎,人在马上若坐立不稳,会往后从马屁股上滑下;下山则相反,又会从马头上摔下,倘若马受惊狂奔,后果难以预料。一路上走过不少高山悬崖的羊肠小道,骑在马背上,望着悬崖深渊,头昏目眩,害怕极了,哪里还敢骑在马背上哟!所以时不时下马拽着马尾让它拉着走。

四个晚上都露宿野外。一是沿途没有一处村庄,一间房屋,只见到几处牧民的帐篷。二是我们同行大队人马和几百头牦牛与所运货物,人多牛多货物多,不能去占他们的草地,也有怕物资被盗的心理。所以只能选择一处有草有水有一些灌木丛的背风处搭铺睡觉,为了安全和御寒,管不了男女有别,一个紧挨着一个把马褡子打开铺上棉絮就睡觉。所幸的是那几天晚上都没有下大雪,仅有一些霜冻,挺一挺就过去了。

吃就更简单了,中午随意在一处歇息片刻,牛就地啃草,人则各自取出携带的干粮和身上背着的水壶,一口干粮一口水就对付了。晚上宿营后,自己动手拾枯枝干柴,舀点溪沟里的清水,煮上一锅面条充饥。大家为消除一路疲劳,便三五一群围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细谈着美味佳肴,幻想着我们如何适应酥油糌粑,牛奶清茶的新生活。

还有我们的同伴——牦牛,那时它属于私有,需运输大批物资时分别从牧户中征派,一户十几头,几十头不等。这次参与驮运物资的有二十多户三、四百头牦牛。至上世纪末公路未修到县城无汽车运输前,全县所有的生活物资、日用百货全由牦牛驮运,所以牦牛被称为“高原之舟”。牦牛最野性,最难驾驭,不愿牵着鼻子走,自由散慢,随意乱跑,背上驮着物重也是如此,见着青草就啃,打都打不走,有时慢慢悠悠,拥挤在一起互不相让,一旦撒野,又蹦又跳,狂奔乱跑,不把背上驮的货物连同鞍垫甩得遍地不罢休,以致把装粮食的口袋划破,粮食撒得满地,木箱装的易碎物品甩烂碰碎,气得牧民骑马追赶。人生气,它亦不示弱,鼓起两只大牛眼睛瞪着你,鼻孔呼哧呼哧直吐热气,站着一动不动。牧民两人协同将鞍垫系牢,货物捆好再出发,因此,运输途中物资损失很大,一路上我们见识了藏民运输途中的辛劳。

第五天早上起来,听说今天如果顺利可以到县城了,大家兴奋不已,上路后也不要牦牛在前开路了,都抢着往前赶。全是下山路,天气很好,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没有了积雪,穿过了一片又一片林间草甸,螺旋式之字下山路,走起来十分轻快。在一处高山顶上看见了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上横跨着一座藏式木桥,桥对面有一片平地,山脚下有众多藏式房屋,那就是县城啊!眼里虽然看见了,但山间道路绕来绕去,走了两三小时才下到河边过了木桥进入县城。那时的县城真小,只有几处新房,没有像样的街道,没有电灯,没有拥挤喧闹的人群,一切都非常静谧。

到县城报到的第三天,公安局长找我谈话,要我去县工委工作,说眼下县工委宣传部没有人,部长外出开会,理论教员探亲去了,一个县工委宣传部不能唱“空城计”。自此始,我在第二故乡生活了三十多年,调换了许多工作岗位,直至退休。

我们的六位同学中,只有向开财(县司法局长)、郭仕才(县农机厂)退休后才离开新龙,彭思玉(女)几年后调去了巴塘县,刘乾富(女)没过几年随夫去成都工作,朱泽渠在县没工作多久便退职回家了。

(作者系新龙县纪委原副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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