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0年11月11日
◎路来森
《说吧,记忆》,是纳博科夫的一部回忆录,时间跨度三十七年,从一九零三年八月,到一九四零年五月离开欧洲,移居美国。当然,中间还零碎地插入了他写作此书时,当时的生活和思想情况,以及他的所思所感。
在书中,纳博科夫重点回忆了他的童年、少年、青年生活,还有他的流亡过程,以及写作情况。与童年相关,纳博科夫回忆的重点,放在了自己身边的人上,他的父母,他的兄弟姐妹,他的各种各样的亲属,还有他的家庭教师和仆人们。与青年相关,纳博科夫重点回忆的,则是他的大学生活,以及他的初恋,和青春期的骚动。而流亡过程,纳巴科夫是把重点放在了他流亡中,与“异国”的不相容,和遭受的屈辱上。他认为:“我们和他们之间,不存在真正的、像在我们自己人中如此广泛存在的那种极富人情味的交流。”在异国,流亡者就是“无形的囚徒”,所遭受的是“一种和某些宗教团体看待非婚生子同样荒唐的非难对待”。
尽管,在《说吧,记忆》中,谈“写作”,不是作者陈述的重点,但纳博科夫的重要的写作观,已然得到了充分的表达。
他反复强调的是“创作自由”、“自由意志”。为此,他对当时的“流亡作家”的创作,和苏维埃制度下的作家创作做了对比,他认为:“单从艺术和学术标准来衡量,流亡作家在真空中创作的作品在今天看来,无论具体的书有什么缺点,似乎要比在同样年代出现的、由一个父亲般的国家提供墨水、烟斗和套头衫的年轻的苏维埃作家们所写的那些毫无独创性的、少有的偏狭和陈腐的政治意识流的作品更持久,更适合人类的消费。”
这样大胆的评价,若然放在几十年前,一定会成为我们批判的对象;但到了今天,我们就不得不承认纳博科夫对苏联文学评价的客观性。
那么,作为一位因苏维埃革命而流亡在外的作家,纳博科夫对苏维埃(红色政权)的态度又是如何呢?
可用一个“恕”字来概括之。换句话说,他对苏维埃政权剥夺了他的财产,甚至家庭,使他成为一位离乡背井的“流亡者”,并没有深刻的怨恨或者仇恨,他说:“在布尔什维克一夜之间将它(家庭、财产)废除时,也没有感到任何恼怒。”他甚至,对那些同样处于流亡状态,而对布尔什维克充满怨恨的流亡贵族们,充满了“蔑视”:“我彻头彻尾地蔑视那些因为他们‘窃取’了自己的金钱和土地,而‘仇恨赤色分子’的流亡者们。在所有这些年里,我心中怀藏的对过去的思念是对失去了童年的一种极度复杂的感情,而不是对失去了钞票的悲伤。”
如果上升一下高度,那就是,流亡在外的纳博科夫,所“思念”的并非是物质上的需求,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需求,如对失去的美好童年的怀念之情。
也许,正是因为此种感情的存在,在《说吧,记忆》一书中,就处处流露着纳博科夫的故国之思,和怀乡之情。
他认为:“失去祖国,对我来说就是失去我的爱。”当他回忆起儿时,曾经爬伏过的一个窗口的时候,他说:“在所有的窗子中,在后来的年代里,炙烤着人的思乡之情,使人渴望能够从中向外看的,正是这扇玻璃窗。”
抵达美国后,他一度生活在犹他州,生活相对自由、富足,他可以自由地写作,可以自由地游山玩水,从事他喜欢的捕蝶活动,但他并没有醉心于异国的青山绿水间,反倒触景生情,让他愈加思念他的祖国,使他想念“亚伊拉山上缠结的青草,乌拉尔山脉中的一条峡谷,或者咸海地区的盐碱滩”,为了满足他的故国之思,怀乡之情,他甚至想用假护照,假名字重归故国。足见其对故国思念之深,怀想之切。
特别应该指出的是,该书的写法。虽然是一部“回忆录”,但他的回忆,却充满了“迷幻”的意识,有着诗意的联想,有着“超现实”的表现手法,他用无数的细节,将人物联系在一起,使每一个人物都展现出一种超乎寻常的鲜活和生动;也有着近乎传奇性的“事件”的穿插,例如,普希金与赖利耶夫的决斗,“十二月党人”事件,以及纳博科夫家人与安东·契诃夫的关系等等,等等。
而这一切,又都极大地增强了该书的可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