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0年11月16日
◎刘峰
秋日回乡,经过那一道石桥,我又看见了溪水中的一丛丛红蓼。村庄静静的,收割后的田野静静的,桥影也是静静的,日头暖暖地照着,风儿轻轻地吹着,老远就闻到了一缕辛辣的花香,那熟悉的香气,一下子勾起了我的往日回忆,止不住落下泪来。
这道石桥,我不知走了多少年。在这座桥上,上演了故乡诸多的悲欢离合,外婆陪伴我上学,母亲送我出乡关,父亲等待我回家,水蓼默默地见证了这一切。自打记事起,这座桥就在那儿,听爷爷讲,他出生时它也在那里,而这些依水而生的红蓼到底陪伴了它多少年,谁也无法讲得清。
小溪清清地流淌,仿佛日子在不紧不慢地向前潺湲,溪底云卷云舒,水蓼花开花落,让路过石桥的人们习以为常。只是,一些人每次远远地闻到这种熟悉的花香,总会发出叹喟或欣喜:“唉!这回又要出远门啦!”“哦!我终于又回来啰!”尔后,深情地凝望水蓼一眼,转身匆匆离去,也带去了溪底恍惚的影子。
在与故乡分分合合的忐忑流年里,越到后来,回乡越会有一种近乡情怯之感。我特别喜欢秋天回来,只因一丛丛紫红紫红的烂漫、一缕缕梦绕魂牵的特有芬香。
我不知道在他人的眼里水蓼是一种什么样的花?我只知晓,它是我生命里最美丽的际遇,其实这种花在江南很常见,只因它遗世而独立,喜欢依水而生,它长有清秀挺拔的腰杆,碧绿如柳的叶子,日光下,可以看清它细细的纤毫,仿佛少女颈项处的那一丛淡淡的茸毛,它们娉婷于水中,仿佛一群嬉水的仙子。
水蓼最美的花开时节,当属秋天,越到深秋,它们的花开得越浓烈、越馥郁。它的花朵与别的花儿很不同,细细的,如米粒大小,不但细,而且繁,繁得宛若天上的星辰数不清,又恰似无数朵细细的火苗;密密匝匝,挨挨挤挤,在枝杪抱成一簇簇、一团团,“千朵万朵压枝低”,压得花穗垂向水面;它们的花色也很特别,很好看,也很耐看,那是一种近似于洋红的颜色,仿佛用中药里的曲红染过,如同国画里的曙红蘸了胭脂。
我看见,几只小粉蝶与小黄蜂,在花间起起落落,那是一种被遗忘的时空,一种幸福的寂寞。
水蓼,有它独有的韵致。物换星移之际,一阵秋雨一阵凉,秋风袅袅,落叶萧萧,一切开始显得凄清,一年的尘埃差不多快要落定,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开始澹泊随风摇曳的心。在这样的心绪下,重新踏上这一座小桥,我在这一头,光阴在那一头,而逝者如斯的溪水里,仍是旧年的水蓼,又是一年花开,怎不叫人思绪萦怀、感慨万千。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游弋在诗词王国里,我才知晓蓼花又称“离别之花”,唐人司空图曾写过“河堤往往人相送,一曲晴川隔蓼花”的佳作;南唐冯延巳在《芳草渡》一词中写道:“梧桐落,蓼花秋。烟初冷,雨才收,萧条风物正堪愁。人去后,多少恨,在心头。”难怪台湾著名言情作家琼瑶在《还珠格格》里写下了“江南江北蓼花红,都是离人眼中血”这样的诗句,让人觉得它的凄艳背后,又仿佛是另一种泣血的等待。
而今,重新踏上这一座石桥,凝望如血残阳下的桥边红蓼,聆听头顶几行新雁的叫唤,我感到了时间的无情,独伫小桥风满袖,我不禁问自己:我在等谁?石桥、流水、蓼花又在等谁?谁又会出现在下一场离别?
不禁想起了一句诗:“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眼前,红灼灼的花开,给人平添了一丝慰藉,给人一种面朝袅袅炊烟回家的勇气,袭一衣花香,入夜、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