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0年11月18日
◎熊运泽
退休离开石渠转眼已多年了。然而,石渠的山、石渠的水,石渠勤劳而朴实的牧民,石渠广袤而美丽的大草原,叫人难以忘怀!毕竟在那里度过了三十年啊!人生苦短,一生中能有多少个三十年呢?
走出大学校门来到雪域高原石渠,经历过许许多多的“第一次”,这每一个“第一”都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第一场大雪
我是1967年从学校毕业到甘孜州,1969年12月到石渠的。我的工作分配在东区温波小学,与我同时分到东区的还有上海医学院、重庆医学院及甘孜州卫校毕业的学生七人,他(她)们都分在东区卫生院工作。
温波乡政府及东区区政府都座落在温波乡错卡自然村,小学和卫生院也在这里。温波位于石渠县城东方,距县城约135公里,它一面靠山,一面是雅砻江,由于地处雅砻江之滨,所以,这里的气候在石渠县三个区中,相对而言是较暖和的一个区。
这里的冬天,的确算是冷。12月中旬,气温是零下一、二十度,宽宽的雅砻江两岸早结上了厚厚的冰层。然而,令我们费解的是:原以为在这寒冷的高原,大雪会随时“光顾”大地,谁知,我们到温波一个多月了,虽说气温在不断下降,但太阳的笑脸几乎天天都挂在天上,懒懒地洒下它那几乎没有热度的光芒,一片雪花的影子都没让我们瞧见,这不免让我们这群很难见到大雪的内地青年有点失望。后来我才知道,高原气候干燥,冬天不一定都会下雪。
到1970年元月底,本来艳阳高照的天气,说变就变!刚过了中午,天空刹时黑了下来,并刮起了阵阵大风,直刮得地面飞沙走石,紧接着,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上飘下来。这时,只见风夹着雪,雪混着沙,能见度只有数米远,真可谓是天昏地暗!我们躲进房里,紧闭门窗,看着窗外的情景,内心一阵暗喜——终于看见高原的第一场大雪了!
约莫过了一个多小时,风停了,天空比刚才亮了许多,但鹅毛般的雪花却还在飘。我们这群从来未见过这般大雪的青年人打开门,一下冲进院里。此时,地面已积了厚厚一层雪,我们迎着漫天纷飞的雪花,在院中狂欢。我从地上抓起一把积雪,好洁白、好纯净啊!我情不自禁地往嘴里一送,只觉一股冰凉而甘甜的雪水流进喉里,好舒服。这时,我感觉到一个雪团打在我背上,回头一看,原来他们几位早已打起了雪仗。我也不会示弱,立即捏着雪团开始“回敬”。一时,虽说只有八个人、十六只手,可只见雪团乱飞,身上不时被“雪弹”击中,谁也没有停止还击。
“喂!你们几位小青年真的不怕冷吗?”我们停止了“战斗”,回头一看,原来是卫生院的廖医生、王医生等几位老同志,他们已站在屋檐下观战多时了。“休战! 休战!快进屋暖和暖和!”廖医生又说。这时我们相互一望,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我们每个人身上都不同程度“挂了彩”,最惨的上海“阿拉”颈上“中弹”,雪花顺着脖子滑到背上,冰得直跺脚。这时我们才发觉,双手已冻得红红的,有点僵了。我们回到屋里,屋里钢炉燃得旺旺的,我们抖掉身上的雪花,立刻围着钢炉烤火。“你们现在不能马上烤火。”廖医生说。“为什么?”“你们的手冻久了,有点失去知觉,马上烤火容易被烫伤。你们现在把手慢慢地轻轻搓一搓,待有感觉了再慢慢烤。”廖医生说。啊!原来这样的小事之中也是有学问和道理的。
这场雪,天黑了也没有停,只是比先前小多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拉开窗帘,往外一看,雪不知昨夜什么时候已停了。打开门,发现院中积雪竟有三十多厘米厚。往远处一看,哇!白茫茫一片,一望无际!除了房子的墙,几乎看不到一点杂色。这时才领悟到毛主席“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诗句的意境是什么样子的了!
到扎溪卡后的第一场雪,给我留下了难忘的记忆!
第一次在石渠过春节
自前次那场大雪之后,尽管每天还是晴朗的天气,但地上的积雪却不见融化,气温一天比一天低,雅砻江中心的水流也越来越窄了。大约一个多星期后,就听有人说,雅砻江封江了!人畜都可在冰面上通行。我们跑到江边一看,果然,整个雅砻江完全成了一条宽阔的“大马路”!区上的老同志告诉我们,雅砻江很多年都未曾封江。我们在想,大概是老天爷想给我们这群刚来的年轻人们一个下马威吧!可天老爷打错了算盘,我们既然是为建设边远藏区而来,寒冷只不过是小菜一碟,有何惧哉?
1970年除夕这天,我们八位新到东区的学生和原东区卫生院的几位医生一道,拿出牛羊肉、腊肉、罐头,还有老同志烹制的牛舌、牛肚、干鱼、野兔等,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烹出了一大桌颇为丰盛的菜肴。大家围着钢炉,一边吃菜喝酒,一边谈笑风生,过了一个欢乐的旧历年。偶尔流露出的一丝思乡情绪也被整个屋里的欢乐气氛冲淡了。
第二天是正月初一,大家围着钢炉吃完早餐。温波这地方,不像在城市里,既没有电影可看,也没有大街可逛,今天怎么过?我说:“下雅砻江,滑冰!”“好!”大家一致同意。
说去就去。大家穿足了衣服,戴上手套,连走带跑,很快就到了江边。此时宽宽的江面好似嵌上了一块巨大的玻璃,真像一条宽阔的大马路。走到冰面上,刚开始大家心里还有点害怕——担心冰层能否承受人的重量。我们各自以不同的方法试探了一下,感觉坚实得很,恐怕把汽车开下来也不会有问题。没有溜冰鞋,怎么滑呢?有办法!我们在冰面上快跑几步,然后骤然止步,由于皮鞋的硬底和冰面的摩擦很小,人借着惯性可在冰面上向前滑好几米远,感觉非常有趣。要滑得远,减小摩擦是关键。我突然想到一个办法:把江边冰坎上的冰敲一大块下来!冰坎上的冰有十多厘米厚,想敲下一块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用力踩踩不动,想抱一块石头来砸,可石头已冻死在地上,最后,我叫来了罗眼镜,我们两人同时从一米高的岸边跳在冰层上,终于断下一大块冰。我们把这块冰推到江心冰面上,上面蹲一个人,另外两个人把蹲着的人用力向前一推,这一下滑出去足有十多米远,真刺激,真过瘾!这时大家如法炮制,又敲来几块冰,四、五个“冰雪撬”在江面上来回滑动,玩得头上冒出了热气,早已忘记这江面上已是零下三十多度的气温了。
直到下午两点多钟,我们才回到卫生院吃午饭。廖医生听说我们下雅砻江滑冰去了,说:“你们这帮小青年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们知不知道虽然江面结了冰,可冰下水流还很急。这雅砻江的‘冰桥’是有河段的,不是所有地方都可以走人的!万一中心某个地方冰薄,掉下去你就别想爬上来了。”我们听了后不禁都伸出了舌头。
在石渠度过的第一个春节,虽说远离了大城市的喧嚣,但给我们留下的却是美好的回忆。
第一次上山挖虫草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石渠的基础教育还处在比较落后的阶段,适龄儿童入学率很低,虽然原因很多,但最主要的一条是:太缺教师了,东区有的乡只有一名教师。没有老师,教育怎样发展呢?针对这种情况,我和同事王俊超、王全忠等几位老师经过商量研究,准备办一个短期师训班,培养一批民办教师,充实各乡小学教师队伍。在区政府和各乡的支持下,我们在东区六个乡挑选了二十名有一定文化基础的学生,办起了师训班。
师训班实行全日制教学,学生寄宿生活,经费来源主要是县教育局拨的助学金和区、乡给予的适当补贴,但时常捉襟见肘。为了能让学生吃好住好,保证他们有充足的精力投入学习,我们每周还抽出两个下午组织学生捡牛粪、挖药材,这样既对学生进行了劳动课教育,又增加了收入,改善了他们的生活,提高了学习的积极性。
到了六月份,石渠草原一年中的黄金季节即将到来!而这时候,石渠的虫草季节也到了。
为了增加经费收入,保障师训班工作的顺利进行,我们决定让师训班停课两周,上山挖虫草。一天吃过午饭,我们雇上马匹、牦牛,驮上一顶帐蓬及生活用品等,我和王俊超老师,带上师训班全体学生和炊事员拉绒,在一个山脚下靠小河边的平地上搭起了帐蓬。趁着炊事员作晚饭的间隙,学生们都拿出书本来自觉学习。我坐在草地上,望着映着晚霞的天空,看眼前这群自觉学习的学生,心里顿时涌出一股作为一名人民教师的无尚光荣感和幸福感。同时,想到自己即将亲身体验“天当房,地当床”那种过去只有在书里才有的意境,心里充满了期待。
第二天吃完早饭,我们就和学生一起上山了。东区的海拔已经是四千多米,再一爬山,就感觉接不上气,我只好爬一段路又稍稍休息一下。等我留神往前一看,王老师和学生已走出很远了,只有两个小个子学生专门陪着我。约莫走了两个小时山路,终于到了半山腰有虫草生长的地段了。只见学生们弯着腰慢慢前进,眼睛仔细地搜寻着,发现虫草后用小锄头一挖一撬,一根虫草就被挖出来了。我也模仿着学生的样子,弓着腰边走边看,转了半个山腰,除了满山的草外,连虫草的影子也没见着。这时,一个叫曲吉的学生走到我身边说:“老师,你面前就有一根虫草。”边说边举锄就挖。“别忙!”我用手一挡说,“让我仔细看一下。”我蹲下一看,妈呀!我心里在叫着。原来这根虫草夹在地上的草中间,露出地面仅约一寸长,颜色似深咖啡色,头略带紫红色,稍远一点看过去,完全就如一根黑色的干草桩。我说,没有很好的眼力,没有很丰富的经验,要在这草地上找到它,可太不容易了!曲吉说:“熊老师,你第一次来,还没有经验,你只要仔细一点看,一定挖得到!”接着他又告诉我,如何弯腰看,往哪个方向看,如何利用光线等等,就像一个老师在教学生。的确,在文化知识上,我是老师,他们是学生;但在这挖虫草方面,他们就是经验丰富的老师,我才是一个刚入学的新生。按照曲吉说的方法,我在草地上猫着腰,细心搜寻,可真能用“聚精会神”四个字形容了。找了二十多分钟好不容易发现一个和刚才一样的黑色杆状物跃入我的眼中,结果空欢喜一场——哪里是虫草,真是一截干草棍!说实在的,在山上转了半天,真有点累了,刚坐下休息,我眼前一亮:这次的家伙和刚才的有点不太一样,长短和刚才的差不多,可个头要粗一些,由于相距不足一米,可明显地看出是深紫红色的,不象干草而似有生命。我没有激动——怕又是空欢喜,眼睛紧盯着目标爬过去,生怕它从我的视线中消失。我爬拢一看,哇,好家伙!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硕大的一根虫草!宝贝,终于找到你了!
你们可以想象,第一次挖虫草,在山上猫着腰转了两个多小时,转了三个山腰,终于挖到了志在必得的虫草,哪怕是一根,但我当时激动和高兴的心情,到现在我也无法用语言表述出来。看着眼前这根虫草,我只喊了一声:“找到虫草了!”我没有跳,也没有立即把它挖出来,而是在虫草的周围变换着不同方向观察——想看清它在草地上的庐山真面目!最后,我毫不费劲地一锄就挖了出来,真是好大好大的一根虫草,学生看了都说,这么大的虫草的确很少挖到。我自我嘲讽地说:“要不是这根虫草粗大,恐怕我还找不到它呢!”
过了中午,大家席地而坐,吃着带来的馍馍。吃完午饭后继续挖,整个下午,我没有比上午少下功夫,可还是只挖到两根。
这次出来挖虫草,由于时间稍早了一点,山上虫草长出的还不多,大家的成绩都不算理想。但这是我第一次挖虫草,而且居然挖到三根,感到很满足!现在回想起第一次挖虫草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