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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在洛足的那场战斗

甘孜日报    2020年12月08日

   ◎王学仕

   1959年春天,经过“四反”运动,推翻了几千年来最反动、最封建、最残酷的农奴制度,获得解放的翻身农奴高兴地唱道:没有吃过糌把的人,不知道糌粑的香味;受过农奴主欺压的奴隶,最懂得共产党的恩情。

   春回大地,万象更新。可惜,西藏反动封建农奴主又发动了武装叛乱,严重地影响到新龙县的社会形势。1959年3月下旬,我们参加县四级干部会的同志,在会议结束后,于四月初就回到下占区工作。

   回区上后,拉日马叛首四郎汪青这股残余叛匪蠢蠢欲动,在拉日马牧区和我下占子拖西乡一带,威胁群众,抢劫财物,气焰嚣张。当时,下占区武装力量差,在尤拉西仅有民警队一个班,机枪一挺,其余是冲锋枪和步枪。我记得班长叫林中福,副班长叫吴江仁,战士马在铭,还有武装部廉文秀、常小进带领的自卫队二十多人,电影队的格桑当翻泽。

   根据这情况,区工委决定下派的工作组要集中力量,组织两个工作组下去,一个是洛古麻西工作组,一个是尤拉西乡的洛足工作组。洛足工作组有县公安局特派员薛玉元、老柯(上街人)、白马仁子(尤拉西乡长)、麦洛(尤拉西乡书记)、曹科珍、粟乃登(会计辅导员)、泽日尼马(道孚人,共青团干部)、陈树林(山西人)、王国良(州医院医生)、阿克、扎西汪修(子拖西乡干部)以及自卫队员洛沙、根秋罗布、阿布等同志开展工作。

   洛足村,坐落在半山腰上,山沟有一条溪流,溪旁两岸是山。距区工委骑马约三个多钟头。整个寨子有二十多户人家,住房集中,相距很近,土地肥沃,除主产青稞、小麦、豌豆、胡豆、洋芋外,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每年割完早青稞之后,马上播种荞子,确实逗人喜欢。秋天,那一片片白里透红的荞花,在秋风中掀起波波花浪,散发出一股股浓郁的清香。还有洛足的圆根,特别大,又香又甜,被我们誉为“高原上的苹果”。洛足村的居住、耕地较集中,群众觉悟也高。因此是当时区工委最早试办的一个初级合作社,社长叫耳吉仁子。

   工作组下去不久,形势一天天在恶化,各乡先后发现有谣言在群众中流传。我当时主要是在下占区营业所当会计,同时,区领导叫我兼管电台和邮政业务的收发工作。区上的秘书不在时,找我去替办。那个年代,不管是谁,工作是不分彼此的。县工委规定:“出门一把抓,中心带其他;各记一本账,回来再分家。”上至书记,下至干部都是如此。

   记得有一天,电台联系的时间到了,我打开收发报机,等待县城电台的呼唤,因当天天气不好,老是听不见对方电台的声音,于是我有点心慌。我对摇机员(手摇发电机)四郎单子、仁子尼马说:“开始摇。”随后迅速拿起话筒呼叫对方。县城电台回答:“县工委有重要事情通知区工委,请找张书记接电话。”等张锁书记接听完电话后,我便问他:“县上有啥子指示?”他闷闷不乐地给我说:“县上决定,下占区的干部全部撤回县城,征求我们有啥意见?”刚说完,张书记就转身走出了报房。

   第二天,张书记要我开机,向县工委汇报工作。我记得有四条:一、请县工委相信我们下占的全体干部,在这紧要关头,我们的心和党连在一起的,我们誓用鲜血和生命保卫民主改革的成果。二、已经获得解放的藏族群众是真心实意地拥护党的,是站在我们一边的,他们打心眼里说是不愿意我们撤走。三、人撤走好办,但贸易小组、粮站、卫生所等单位那么多物资丢了真可惜,那是人民的财产、血汗呀!特别是粮食、茶叶。四、我们的意见是最好不撤,我们能坚持下来,准备把全区干部、自卫队集中起来,成立区武工队,一边打仗,一边继续开展工作。区工委的请求,终于获得县工委的批准:同意成立下占区武工队,由张锁同志任指导员、武装部助理员廉文秀同志任队长,立即开展工作。

   区工委针对四郎汪青等残匪常在子拖西沟和尤拉西乡活动,决定由常小进、洛洛同志带领自卫队加强排,前往尤拉西桑吉村一线山梁侦察,万一有情况发生,立即支授洛足工作组。在区工委决定抽选人员之时,有一件事,尽管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了,至今我还记忆犹新,看来也忘不了了。两个汉族姑娘,为了争取去第一线,迎接生死考验,竟然争得脸红脖子粗,甚至互不相让,恸声大哭,硬要张书记表态。

   “张书记你说嘛,我刚从学校毕业出来,应该让我同他们一道去锻炼锻炼,是真是假,生命关头见分晓!”这是下占区卫生所蔡荣晓医生说的。卫生院长王德荣听后,深情地说:“说真的,蔡荣晓同志是该去的。可是,我作为你们的院长,又是一个共产党员,在这危险的时刻我应该站在前头,道理很简单,党员就是要带头!”王徳荣边说边哭起来,蔡医生见院长哭了,也跟着哭。在场的人,无不为之感动。张书记笑起来了,又是夸奖,又是表扬,像是给大家作动员一样感人。最后张书记决定说:“由王德荣同志参加,主要负责救护工作,蔡荣晓医生就在卫生所,做好医救准备,无论出去的,在家的都光荣,都是好样的。”

   三天后,廉文秀、王德荣侦查回区上汇报发现子拖西沟里的叛匪正步步向洛足方向移动。在山梁上往下看,可以看见叛匪的帐篷、锅灶,烧茶时的滚滚浓烟。黄昏时,叛匪们唱歌、嬉笑声都听见了。双方相距千把公尺,好像发现我们了。叛匪疯狂地打阿嘿嘿!甚至狂叫:“汉讨口子们,你们慢慢走啊!过几天就会来的。”“我们要骑着马来比一下,看谁在这里住的长久!”

   4月15日左右,区工委同志麦洛、曹科珍二人立即由洛足工作组返回尤拉西,有事要办。

   4月20日约11点钟,洛足工作组泽仁尼马、粟乃登回区上买伙食、办理公事,到了区工委门口,泽仁尼马一下马就笑嘻嘻对我说:“今天有运气,一出工作组不远,就打了一个獐子,给你带了一个后腿”。边说边从马褡子里把獐子肉取出来递给我。泽仁尼马是个心直口快的“二杆子”,尽管平时有点“调皮”劲,可在对敌斗争上,他确实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好小伙子。我们爱和他开玩笑,说他犟起来,钢钎也能咬断。粟乃登有一个绰号叫“牙刷”,意思是有板有眼,他工作认真细致,生活节俭,爱抽烟,爱读书,特别爱读《林海雪原》、《青春之歌》等书籍,看完后,便绘声绘色给大家吹一番。他高兴的时候,还给小伙子们讲“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记得有一次连县工委宣传部长许芳都被他讲得听入了迷,“牙刷”对他说:“许部长光听便宜不行,说话费精神,今天,我建议由部长出五块钱,我们每个人只出五角钱,凑起来打平伙行不行?”大家高高兴兴地打了一次平伙。下午,泽仁尼马、粟乃登办完事后就准备返回洛足工作组。张锁书记叫我执笔,他口述。我记得信是这样写的,紧急通知,洛足工作组陈树林、薛玉元同志:根据目前形势变化和侦察掌握的情况,叛匪已经在子拖西沟朝靠近尤拉西方向聚集,这两天很猖狂,他们正等待时机袭击我工作组和我武工队。请你们千万要提高警惕,绝不能麻痹大意。为防止万一,请你们接到信后,立即做好撤退的思想动员工作,最迟在天亮以前,必须撒退到觉戈寺去。觉戈寺地势险要,位置较高,就是叛匪来偷袭,你们居高临下,好对付。就是万一对付不了,活动在尤布保山上的武装还可以支援你们。只要撤到觉戈寺,就是拼不过叛匪,往区上撤也好办。请你们一定抓紧时间撤退,不得耽误。中共下占区工委一九五九年四月二十日。

   我在信封左上角写上“十万火急”,立即把信交给泽仁尼马同志,请他火速送回工作组。

   4月21日,晴。我记得,我们正在出肥料,准备给菜地施底肥,争取有一个好收成。大概午后三点过,有个积极分子到区上送信,他一进门就显得很紧张,说话结结巴巴的。“不好啰!不好啰!洛足工作组出事啦……昨晚上,叛匪攻打洛足……工作组……全部……”张书记一边吩咐送信人去楼下休息吃饭,一边拆开武工队的信,他看了一遍又一遍,脸沉了下来,眼里含满泪花。我感觉到洛足工作组确实出事了。紧接着,召开干部会,张书记把昨天深夜洛足发生的事简要给大家讲了一下:4月21日,叛匪截断了洛足通往尤拉西乡的交通要道。控制威胁群众说 :“谁要是敢不听话,谁要是给共产党通风报信,那么发现后,全家大小都要统统捆起来丢到雅砻江喂鱼!”就在当天晚上,叛匪包围了洛足村寨,控制了制高点,然后向我工作组开枪射击,我工作组奋勇还击。叛匪眼看攻不下工作组住房,于是就改为火攻,将工作组住房附近的民房点燃,熊熊大火,滚滚浓烟笼罩着工作组住房,没多久,工作组的住房也开始燃烧起来了,我们洛足工作组的干部、自卫队员在烟火之中奋勇还击,同叛匪拼杀,火势越来越凶猛,我们的同志在烈火中英勇地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张书记最后布置任务:立即组织一个加强排去洛足支援。从桑吉村上山,待天黑后沿山梁顺插觉戈寺,先弄清洛足的情况,控制制高点,再进洛足。到了洛足之后,如果叛匪已逃走,首先把牺性的同志的遗体安全转回区上,要尽快把叛匪去向弄清楚,会完后各自分头作准备。

   夜幕已经降临,当上弦月在夜空上挂起的时候,我们三十多人的队伍到了忙布村的山梁上。四个多钟头的急行军,个个满头大汗,口渴难耐。在这高山上哪里找一滴水呀!休息的时候透过月光,我看见崖石上有点残雪,就用手去刮,刮不起来,只好爬下低着头用舌尖去舔,哪知这一舔,满嘴都是泥沙,让我哭笑皆非。

   我们到达觉戈寺已是深夜四点过了,月色蒙蒙,阵阵山风吹来,身上已感到冷起来了。在觉戈寺,可以听见洛足村传来的狗叫声。我们分两路往下移,一边移,一边观察,靠近洛足村了,仔细听有没有人的响动。

   我们进入村子,没有发现叛匪的踪影。搜索前进到工作组的住地,只见被烧毁的藏房木柱横七竖八地冒着浓烟,散发出一股股焦味。在大门口,发现藏族干部老柯和汉族干部粟乃登同志的遗体,其他同志的遗体已经被烧塌的泥土压埋了。村里的狗,此起彼伏地叫着,狗叫声把村里的人们惊醒了。有的从窗口向外张望,有的窗口露出火光,房里传出小孩的哭叫声。不到十分钟,有十多名藏民听见有汉语声音,相继来到我们身边说:“我们以为叛匪又来了。”他们争先恐后地诉说叛匪偷袭工作组和工作组同志光荣牺牲的经过……我当时在作记录,让我最受教育,最为敬佩的是战友们的英雄事迹。特别是泽仁尼马独抗众敌。当叛匪从周边一座藏房顶上往工作组的藏房甩麦草火把过来烧房子时,他第一个冲上房顶,一边开枪射击,一边把叛匪甩过来的麦草火把接过来甩回去,一次又一次地甩过来又甩过去,叛匪人多,甩过来的麦草火把也多,泽仁尼马寡不敌众。终于,工作组的藏房燃起来了,浓烟滚滚,火光沖天。枪声、燃烧声、喊叫声混成一片。泽仁尼马的步枪子弹打光了,叛匪步步紧逼,狂叫要工作组缴枪投降,泽仁尼马举起自己心爱的七九步枪,退出枪栓,连同枪杆扔进火海,然后双脚一跳,跃入熊熊燃烧的火海之中……

   工作组组长陈树林、薛玉元与队员王国良及自卫队员罗沙一起与叛匪奋起战斗。陈树林组织队员突围,冲出去的同志,先后都倒在门口的几支冲锋枪子弹下,看来冲出去的希望没有了,就往楼上冲,楼上也是一片火海,冲不上去。整个藏房火光冲天,满屋浓烟翻滚,把人熏得连气都喘不过来,快要昏倒了……据邻居藏族群众说:“最后楼下响起一阵手榴弹的爆炸声,把我的房子都振动了,就再没有枪声了。”

   我们干部和村里群众无比悲痛,哭声不断……

   4月22日,我们回到区上后,张书记马上在电话里向县工委紧急报告,县工委接电话的是万年春同志。通完话后,我接过话筒,县上的报话员悄悄给我说;“万年春听完你们的汇报,气的手都在发抖!”后来听说,县上的干部正在机关食堂吃午饭,听见洛足工作组全部战友牺牲了,没人吃饭,都抱头痛哭。

   我们把牺牲烈士的遗体运回区上后,干部、农民群众不约而同地来到烈士身边,悼念英雄。纷纷要求去追歼残匪,为牺牲的战友报仇。烈士白马仁子的母亲泽仁志马说:“我的儿子为革命牺牲了,我伤心!可是,我还有千百个儿子活着,他们就是为我们藏族人民翻身解放,共产党派来新龙的藏汉干部、解放军。我泽仁志马不愁没有好日子过。”多么好的藏族阿妈啊!

   1961年4月17日,解放军二团二营四连官兵在拉日马乡甲古比塔沟全歼四郎汪青叛匪。同年5月19日,解放军一五四团在子托西乡子科沟歼灭仁青达吉股匪。大快人心,乌云已经散去!春天,让洛足村这块土地变得更加美丽,鲜花盛开,柳枝吐芽,布谷鸟的啼鸣声,伴和着藏族小伙子和姑娘的山歌声在山沟里回荡。

   经过血与火,生与死的较量,我们迎来了山沟里不平凡的第一个春天!勤劳的人们在这块土地上辛勤耕耘着,他们必将收获金秋的硕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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