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0年12月09日
◎林颐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读好书,如遇美人,浅敷薄粉,兰心蕙质,自在得恰到好处。
书名为《中国传统色:故宫里的色彩美学》。两位作者,郭浩与李健明,都是故宫文创项目的负责人。故宫凝结了中国艺术之大成。在这本书里,只须借助“色彩美学”这个小小切口,我们就能领略一番精髓。
全书编排以春夏秋冬四时节气为序。时间性的存在是一种物化的内在。中国的艺术家往往具有一颗听时的玲珑心,穿梭于过去、现在、未来维度延展的秩序,感知冬尽春归、阴收阳舒的季节流变,徜徉于朝昏相参、日月轮换的生命历程。中国艺术原来讲究“时史”,力求气候之感,以写实为根本法,后来,更高明的艺术超越了物象,以别样的胸襟,探察时间背后的生命脉动。色彩的运用,亦有四时之差异,亦有四时的融合,更兼天人交汇,是人与自然、与万灵的和谐统一。涵纳的,不只是颜色本身,还有契合大化的气象。
阅览本书之际,乃农历九月(菊月)。寒露词条名下色谱十六种。举例论之,鸿雁来宾的起承转合四色,即九斤黄、杏子、媚蝶与韎韐。九斤黄取自《清宫鸟谱》载“越鸡”。杏子黄红,其色如橘。诗词歌赋多见。媚蝶,乃“鹤子草所生之蝶,其色赤黄,闺房秘色”,嵇含《南方草木状》有详解。韎韐是用茅蒐草染成的赤黄色的蔽膝。《说文解字》曰:“韎,茅蒐染韦也。”《玉藻》注:“缊,赤黄之闲色,所谓韐也。”这些颜色的命名,取法自然,以造物为主宰,以心目作经营,生生化育,性灵合一,传递中华文化古典美的通感。
我们今人只笼统谓之赤黄,殊难分辨细微之意。这是审美趣味的缺失,也是文化传统的断裂。汉语言的特色,名义相符,形神具备,这些内涵丰蕴的词汇和称呼,姿态风朗,隽骨天奇。在口齿轻吐的瞬间,我们得以体悟此中妙处,无声之音,无形之相,化为特有的审美趋向和情感取向,汲取万物的营养,莹润幽寞的心灵。
佳书一册在桌案,短笺尺幅亦琳琅,带我们溯回时间的河流,慢慢地品,美色如斯。
一月(正月)立春:东风解冻之起承转合四色,分别名为天缥、沧浪、苍筤、缥碧。《说文解字》注:“缥,帛青白色也。”其色如晴空。《孟子·离娄上》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名此色为沧浪,恰得我心。《周易》曰:“(震)为苍筤竹。”孔颖达疏:“竹初生之时,色苍筤,取其春生之美也。”李煜《子夜歌》咏:“缥色玉柔擎,醅浮盏面清。”是呀,素白玉手端起的颜色,如何分得清酒色还是盏色呢。
四月(梅月)立夏:王瓜生之起承转合四色,分别名为朱颜酡、苕荣、檎丹、丹罽。李白《前有樽酒行二首》咏:“落花纷纷稍觉多,美人欲醉朱颜酡。”杨慎《芳兰引》咏:“南国美人东家子,若英华彩苕荣比。”杨万里《春望》咏:“春光放尽百花房,开到林檎与海棠。”檎丹就是红色野苹果的颜色。王逸《荔支赋》曰:“灼灼若朝霞之映日,离离如繁星之着天,皮似丹罽,肤若明珰。”这一组,红颜美人,热烈多情。
十二月(腊月)小寒:鹊始巢之起承转合四色,分别名为秋蓝、育阳染、霁蓝、獭见。李贺《河阳歌》叹:“染罗衣,秋蓝难着色。不是无心人,为作台邛客。”《汉书》载:“南阳郡有育阳县。”本书作者解:“经线为靛,纬线为缥,类似牛仔布的古代织染法,其色亦近。”蓝浦《景德镇陶录》言:“霁青器,亦官古户兼仿造镇陶……”陆佃《埤雅》载:“獭兽,西方白虎之属,似狐而小,青黑色,肤如伏翼……”这一组,可证见古代工艺技法。
流光易抛,樱桃红,枇杷黄。春来青草遍野,秋至枫叶满山。这个世界依然被各种颜色点缀,好的艺术正在提醒我们世界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