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1年01月05日
◎黄孝纪
这刀的形状有点特殊,刀面如盾如铲,长柄朝天。村人称之盾刀。书面叫法大约是剁铲。
村人嗜辣,无辣不成菜,无辣没口味。两天不吃辣,嘴巴就想得很。好在一年四季都能吃上辣,夏秋的时鲜青辣椒红辣椒,冬春的腌剁辣椒,辣椒灰。嗜辣的习惯一旦养成,一辈子都甭想分开。
时光进入盛夏初秋,乌青的辣椒树常挂了不少红辣椒,油光红艳,尤为亮眼。采来的红辣椒,通常会放在阴凉的地上晾着,这样一连凑几天,能凑上一箩筐两箩筐。或者挑到圩场去卖了,或者就自家腌成剁辣椒。
腌剁辣椒,自然离不开瓦瓮、盾刀和木盆。在很长的岁月里,我家的洗碗盆是木盆,结实,沉重,外面上了两道铁箍,已经锈蚀严重,红漆皮子也掉落得斑斑驳驳。盾红辣椒之前,母亲先把瓦瓮和木碗盆洗干净,晾晒干。红辣椒自然也要清洗一番,用筲箕装了,滗干水分。木盆放在地下,红辣椒倒入木盆,从门后取了长柄盾刀磨砺刀锋,盾辣椒便开始了。
“咄咄咄咄咄咄……”盾刀盾剁辣椒和盆底的声音,匀称,急促。盾辣椒通常是母亲干的活。先是乱盾一通,将红辣椒盾烂,把四周边缘整个的大块的红辣椒扒拉到盆中间盾。后是有规则地细盾,或横或直,细细地盾过来,又细细地盾过去。如此往复,直把辣椒皮盾得均匀的细碎,犹如婴幼儿的指甲盖。我觉得很有趣,常常从母亲手中要了盾刀来,右手握着木柄,学着母亲的模样快速地细细地盾。盾好的一盆辣椒,红红的碎皮与黄黄的籽粒均匀拌和在一起,赏心又悦目,拌上盐,就直接装入瓦瓮腌起来。
腌剁辣椒实在是一道美味,从瓦瓮里掏一两调羹,就能吃上一餐饭。若是用来炒蛋,炒干鱼,炒田螺,炒泥鳅黄鳝,炒大肠,炒一切荤菜,都是无限美好,令人胃口大开。很多时候,我的母亲会在瓦瓮里放进豆角,茄子皮,冬瓜块,藠头,与剁辣椒用腌,好吃得很。我上中学读住校的那些年,周末回家提一两个罐头瓶子的腌菜,要吃上一星期,长年累月,差不多都是如此。
腌水萝卜,也是村人的习俗。在深冬,白白胖胖的萝卜长得娇嫩,是这个季节的家常菜,腌水萝卜也正当其时。如同盾辣椒一样,腌水萝卜也要用木碗盆将洗净的萝卜盾刀盾碎,盾成指节尖大的碎粒,晶莹剔透。放少许盐,即装入瓮中。腌好的水萝卜,水嫩嫩的,味道酸美。水萝卜炒荤腥时,放上腌剁辣椒,色香味俱全,奇妙无穷。
有了好菜,更能勾起男子的酒虫,不比平素多喝一盅两盅,怕是欲罢不能的。村中男子善饮,据说喝了酒,干农活更有劲头。没有酒会想得很,想得溜清口水,想得有气无力。因此,在暮秋挖了红薯之后,每一户人家都会首先洗几担红薯,用盾刀盾碎,装入比大半个成人还高的圆腹广口大瓮,加入自制酒药,密封,用以发酵。
不过,盾红薯,可没有盾辣椒萝卜有趣,原因是要盾的红薯太多了。盾红薯不用木盆,就直接在谷箩筐里盾剁,需站立,双手握着盾刀木柄,用力盾。红薯个大坚硬,又多,盾碎一大半箩筐红薯很费劲,且要防范一不留神把箩筐给盾破了。盾几担红薯,需要一家人轮番上阵才吃得消。通常,我的父亲乐于干这活,因为这关乎他未来一年酒盅的深浅。
有好些年,村人建瓦房流行“金包银”,即外墙用火砖,里面隔墙多使用土砖,这能减轻一家的经济成本。打土砖多选择盛夏,烈日炎炎,容易晒干。土砖晒得半干半湿时,要翻身,立起来。这时候,盾刀派上了用场,其功用相当于剃头匠的刮须刀,铲修土砖底面粘附的杂草、砂砾及边角。经过盾刀修整的土砖,方正整洁,清清爽爽。继续晾晒几天,再码放成墙成行,盖上稻草或薄膜,以避雨淋,直到干透待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