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1年01月08日
◎魏青锋
东台村在半山腰,稀稀拉拉散落十几户土胚房子,也均已年久失修破败不堪,早在几年前就被定为移民搬迁试点村,这几年村里其他住户都陆续迁离,搬到镇上移民馨苑的楼房里,现在只剩黄老师一户不肯搬,黄老师之前是村小学的老师,儿子在省城工作,黄老师退休后一直生活在东台村。教了一辈子书,桃李满天下,颇受人尊敬,但是在搬迁的事情上,却表现的很执拗,大家见面都喊黄老师,背地里都咬牙切齿地叫“黄老邪”。
这不,张林又满头大汗地爬在曲折的山道上,衣服搭在左肩,每次爬一面坡,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等到了山腰,山风又飕飕地往衣服里钻,有好几次都感冒了。不过这次是陪着新来的袁书记,很少进山的袁书记,看着山后云聚云散,山涧野菊花盛开,兴致很高。张林也趁机把上个月,专门到省里请“黄老邪”的儿子,回村跟“黄老邪”做工作的事情也讲了。
那天“黄老邪”的儿子,差点给“黄老邪”下跪了:“爸,这是党的好政策呀,你为什么这么固执!”
“黄老邪”也动了情,眼睛湿湿地:“我都这把年纪了,能活几年,这是你爷留下来的祖业,你妈又埋在这里,我要陪着他们的!”
“黄老邪”的儿子转身出门时哭丧着脸:“爸,你这样,我是要受处分的!”
说话间,已经可以看见村口的皂角树了,皂角树大约有上百年的历史,枝干遒劲,树冠浓郁,每次来张林都要在树下的石凳上休息一会。这当儿石凳上却坐着一个人,正砸吧着旱烟吞云吐雾,此人正是“黄老邪”,张林快步走上前喊了一声“黄老师”,接着把袁书记做了介绍。
烟雾缭绕中“黄老邪”翻着白眼仁瞅了瞅袁书记,旱烟锅在石凳上“噔噔”的磕掉了烟灰,起身往回走。
张林冲袁书记尴尬地笑笑,两个人跟在后面,村子里残垣破瓦,落叶成堆,只有一间房门上已经泛白的对联,才有了丁点人气,贴着对联的门被“黄老邪”推开了,张林和袁书记一前一后走了进去,等拉亮了电灯,袁书记才看清这是一个宽敞的套间,里间有炕是卧室,外面盘着土灶是厨房兼房厅,到底是当过老师的,房间摆设简单却很洁净,只是几条裂缝像蜈蚣一样蜿蜒爬在墙壁上,让人心里不免多了几分担心。
“黄老邪”倒了茶水,袁书记和张林边喝边又动员起来。
“黄老邪”一直面无别情一声不吭,续了几次水后,看着太阳已经偏西了,袁书记有些沮丧,摇着头走出去,张林也快步跟着,过了村口的皂荚树,袁书记拿着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爸,你这两天好点了吗?”
那边很浑厚的声音:“这两天还行!”
“之前东台村小学的黄振立老师你认识吗?”
“黄振立,认识呀,我在中心校当校长的时候,想把他调到镇里去,他脾气有点犟,但是课教得好”“哦”,袁书记脸上渐渐露出一丝喜悦,他把情况跟父亲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只听那边传来几声咳嗽声说:“我知道了,我了解一下,你等我的电话!”
几天后,东台村发现文物的消息不胫而走,县里文管所已经派工程队进驻了东台村,作为驻村干部张林第一时间赶了过去,这时候,“黄老邪”隔壁老孙头废弃的院子里已经围满了人,有人已经挖了很深的坑洞,土方不断地被清运出来,张林看见“黄老邪”也挤在人群里一脸凝重。
又过了几天,上边通知政协的老领导要到东台村来视察,是个鹤发慈眉的老人,袁书记赶忙上前给老领导开车门:“爸,你的身体……”
“不要紧,解决问题最重要,再说,你黄叔住那样的危房我也不放心!”老领导压低声音说。
袁书记搀扶着老领导去了东台村,视察了正在抢救性发掘的汉代古墓,随后进了隔壁“黄老邪”的家门:“黄老师,别来无恙呀!”
“黄老邪”正在做饭,看到老领导惊得擀面杖掉在地上:“老校长,怎么是你,你的身体?”
“身体不碍事,做了三期化疗了,在慢慢康复”,老领导握着“黄老邪”的手,激动地说:“倒是你让我操心呀,一个人住在山上,房子你看到处是裂缝!”
老领导又说:“当时调你到镇上,你舍不得家,那时候弟妹身体不好,哎,现在你恐怕要做出点牺牲了。你这房子下面是一个汉代古墓,你说你还住着,你让年轻人怎么开展工作呀!”两双枯瘦的手一直紧紧地握着,说着说着都泪水涟涟。
次日一早,张林便接到“黄老邪”的电话,让张林带着移民搬迁的协议书上家里去,“黄老邪”没有犹豫就在协议书上签了字按了手印,背了一背包书,捧着老伴的遗像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