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1年03月09日
倘若把柴镰与菜镰放在一起,它们的长相就像一对同胞兄弟。菜镰刀页单薄,是文弱小弟。柴镰刀页厚实,是健壮长兄。
村人一日三餐,要生火做饭煮菜。家猪一日三顿,要生火煮潲。在八公分村,周边都是山岭,山多田少,又远离煤矿。柴火成了每个家庭最主要的燃料,在有的贫寒人家,甚至是唯一燃料。因此,每家每户,有一两把柴镰,也就十分自然。
农家孩子的童年和少年,上山捡柴,砍割茅柴,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们村庄地处油茶产区,山上多以油茶树和杉树为主。曾经有很多年,乡民捡柴,无论年长年幼,都自觉维系朴素的公德和良知,只捡自然枯死的枝条和树木,不伤害不砍伐活生生的油茶树和杉树,因为这些经济林木关乎我们的生活来源。那时的山岭,满山青翠,树木繁茂,一年四季都有不歇的流泉。飞禽走兽,鸟语花香,都是十分寻常之物,之景。身处其中,并不觉得有什么珍贵,更无环保理念。
那时我们的柴镰,多是用来砍割茅柴。尤其是在漫长的寒暑假,我们这些同伴们,常常成群结队,一人一根柴枪,两条棕绳,一把柴镰,到离村庄较远的荒山上砍金樱子和野树。那些山势陡峭多年不曾开垦过的油茶山上,生长着大量的金樱子,这种多刺的丛生植物,一蓬一蓬的,又高又密,春天开着白花,秋天结着发黄发红的果实,浑身密布尖刺。金樱子生命力强大,只要不是连蔸带根挖了,砍割了它的藤蔓,要不了多久,又会长得蓬勃盛大。其对油茶林危害也大,挨着油茶树生长,往往把油茶树笼罩怀中,长得比油茶树还茂盛,既抑制了油茶树的生长和挂果,采摘油茶的时候,也常被它的利刺撕裂衣裤和手脚,致人身陷其中左右为难。砍割金樱子的藤蔓,需十分小心。那时,即便盛夏烈日,我们也是穿着长衣长裤和解放鞋,戴着白棉纱手套,才敢动手。左手执一个木叉子,叉住藤蔓朝前推,右手挥着柴镰砍割。每砍好一叉子藤蔓,用柴镰合力夹住,小心翼翼高举着,放到身后的空地上。砍割一担金樱子挑回家,每个人的脸面手脚,难免不被尖刺挂出道道血痕。
还有另一种茅柴,也是我们常砍割的对象。这便是小叶蕨,我们土话叫做撸箕。这种低矮的蕨类植物,常常在树林之间长得密密匝匝,漫山遍野。撸箕的圆杆子细小修长,紫红色,小的如针,大的也粗不过香火棍,能长两三尺高。小心地折断撸箕的圆杆子,能抽出里面一根柔韧的白筋,我们小时候常用它来吹肥皂泡泡。夏日里,折一把一样长的撸箕杆子,坐在石板巷子里打叉,是我们爱玩的一项游戏。砍割撸箕,不要费太大的劲,也不扎手。侧身站着,左手反拢着面前的撸箕,右手挥刀速速地割着,嚯嚯有声。撸箕极易燃烧,尤其是晒干或者干死的撸箕,点火就着,也是森林火灾重点防范的对象。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人心变得不古起来。砍割茅柴时,大家都顺便砍一些油茶树枝和杉树枝,夹在一起挑回家。上山捡柴,也带上了柴镰,有的人甚至故意砍鲜活的油茶树枝,杉树枝,晒在地上。过两三天,待叶子晒黄晒红了,成捆成担捡回家。
这样的风气变本加厉,变得不可抑制,大人也参与其中。全村人像竞赛似的,都不甘居人之后。那时我们村庄附近的一些山岭,是外村的。同理,我们村庄一些山岭也夹杂在外村的地盘。有一阵子,村人都争先恐后拿了柴镰砍外村的树木。杉树砍倒了,直接背回家;油茶树枝成片成蔸全砍了,活生生就挑回屋旁晒干。我家油茶山南侧,紧挨着一片外村的山岭,那么茂密的油茶林,那么多高大的杉树,硬是眼睁睁看着在短短十天半月里,就成了秃头,令人心惊。以至于我父亲不得不每天提了刀子,在自家这片油茶山上看守。而我家夹在外村的另两处小的油茶林,自然是不抱希望了。我们的村人如何对待别人的山林,相信别人同样会还以颜色。
若干年后,原本郁郁苍苍的山岭,都成了鬼剃头。流泉叮咚,飞禽走兽,鸟语花香,成了过往云烟。原本是远近闻名的油茶主产区,变成了滴油全无。所有这些,都毁在了一把把柴镰刀斧之下,毁于贪婪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