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新会

那天并不是什么正日子，武功城隍庙前的磨盘街上却人来人往，煞是热闹。卖香裱的店主和摊贩个个喜笑颜开，那对炸麻糖（麻花）的老夫妇生意兴隆，他们张着没牙的嘴巴和买主不停地说说笑笑。炸麻糖的菜籽油是土法压榨的，香气很爨，直往人的嗓子眼里钻，一下子就把人肚子里的馋虫勾起来了。

游冠勇，武功乡土文化研究专家，今年六十出头，身材魁梧，浓眉大眼，却长着圆鼻头薄嘴唇，一笑五官就凑在一起，颇像戏台上的丑角，天生了几分滑稽相。他本已退休了，但近年来传统文化复兴，来武功考察采风的文化人多得像钱串子，县里一时半会儿找不出接替他的人，所以就高薪返聘了他。他经常接待文朋诗友，深谙文青们的心思，一到城隍庙前，问也不问，就提来了一捆冒着热气的麻糖。

今天游冠勇的心情特别愉快，因为他陪同的是两位美女，不像以往接待的大都是一脸学究气的专家，或者是行为荒诞不经的艺术家。“临江之畔，璞石无光，千年磨砺，温润有方，谓之玉也。”游冠勇想在美女面前卖弄一番，没想到两位美女只是微微一笑。“福生于隐约。”他再次开口，那个叫白玉隐的长发女子反问道：“冠勇冠勇，本该勇冠三军，何以弃武从文？”这问题难不住他，他嘿嘿一笑，说：“孩子没娘，说来话长。”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他又随口说出了李清照的《点绛唇·蹴罢秋千》，另一个留着短发，叫雒青梅的女子对他莞尔一笑。记住别人的名字是对人的一种尊重。游冠勇将这一作法发挥到了极致——把初识之人的名字嵌入诗词之中，既增加了彼此的好感，又炫耀了个人才华，令人难以忘怀，这招屡试不爽。果不其然，两位女子被他的风雅之举打动了，几乎同时回过头来，微笑着看他。游冠勇故作浑然不觉状，兀自吟诵：“白玉杯将青玉绿，据晴香、暖艳还如此。微笑道，有些是。”

一笑泯恩仇，一笑结姻缘。两位美女“回眸一笑百媚生”，惹得一旁的路人纷纷驻足。游冠勇感觉那些男男女女的目光仿佛带了钩子，似乎要扒下白玉隐和雒青梅的衣服，看看她们到底是人还是神？有好事者，直接大声询问游冠勇，从哪儿弄到了两个仙女？更有那无耻之徒，带着羡慕嫉妒恨，咒骂游冠勇艳福不浅，带着美女游山玩水，还能挣国家的钞票……

幸好，两位美女初来乍到，只顾着欣赏路边的景物，并没有意识到无数双目光贪婪地盯着她们，也没有听懂方言。要不然，红颜大怒，柳眉倒立，也够人受的。也许，美人天生就有这种优越感，走到哪里都是焦点。如果要说对美女最大的不敬，那就是不去欣赏她，就像瞎子面对着一朵盛放的牡丹，熟视无睹。

于是，街上就出现了这么一幕，游冠勇讨好地把麻糖举到两位美女面前，而美女们为了维护淑女形象，坚决推辞。游冠勇奉劝她们别客气，这麻糖主要卖给各地的香客，烧香拜佛讲究心诚则灵，各地的老娃婆（关中方言，特指热衷于烧香拜佛的老太太）一个比一个来得早，这卖麻糖的起得比鸡早，一会儿就收摊了。以往的客人听了这话，就顾不得矜持，把笑不露齿、当街不食的训诫抛到了一旁，一人一根麻花，当街开吃，可今天这两位美女愣是把他晾在了一旁。

快到城隍庙前了，美女们一见那气势非凡的牌楼、山门，不觉加快了脚步。游冠勇把手中的麻糖看了看，无奈地递给了一旁的乞丐。“早听说武功城隍爷是唐太宗李世民敕封的都城隍爷，素有‘天下城隍戴相帽，唯有武功城隍佩王冠’的美誉，其府邸想必与别处不同。今日有幸一游，果然名不虚传。”雒青梅惊喜地叫道。

“你看戏台前方，钟鼓楼两旁，北方极其罕见的四棵杉树，青翠挺拔，让人眼前一亮，暗暗称奇。它们仿佛英姿飒爽的卫兵守护着这千年古殿，又像四根巨柱撑起朗朗乾坤，让人感觉头顶的这一方青天格外神圣、悠远、平静，冥冥之中似乎真有神人护佑。”白玉隐低声对雒青梅说。

“姐姐，快看大殿顶上那一片明晃晃的琉璃瓦……”雒青梅拉着白玉隐的胳膊嚷道。

游冠勇听着两位美女的对话，深受感染，忍不住重新打量起故乡的城隍庙来，只见琉璃瓦在阳光下金光闪闪，富丽堂皇，让人肃然起敬，不敢直视，生怕冒犯了皇家威仪。而前、后殿外，烛火缭绕，跪满了香客，她们有的虔诚地上香，有的把带来的香裱一张一张揭开，折成花朵样，有的围在一起诉说自己烧香还愿的经历……显得郑重虔诚。

前来烧香者，多半是心有所牵，抑或是遇到不如意之事，甚至是飞来横祸，难免一脸愁苦，但听了还愿者满脸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