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1年04月01日
◎王小忠
三弟来电话的时候,我还在睡觉。我知道三弟不是个清闲人,没有事情一般不给我来电话。电话里三弟嗫嚅着,不肯说出原因。挂了电话,我直接给父亲打了过去。父亲倒很利索,说三弟要借钱。
听父亲这么一说,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我那沉默寡言,刚强了几十年,而且从来没有向任何人开过口的三弟,竟然开口向我借钱,一时间,我陷入了惶恐与沉思之中。之后,涌上心头的便是一种莫名的疼痛和巨大的悲凉——不是因为钱。与钱无关,而是为我那三个在这个狂躁的时代里各奔东西、几乎形同陌路的骨肉兄弟,还因为我那日渐变得丑陋、陌生的乡下老家,以及面目日渐模糊、遥远的村庄。
三弟成家比我早,他成家那年,我刚分配到乡下一所中学教书。当时手头十分拮据,帮不上忙不说,就连那份人情都无法实现。如今他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一面拉扯家庭,一面侍候老人,不容易。尽管我也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比起他所做的一切就不足为道了。
三弟的心很“野”,巴不得一夜变成“地主”。
我们的出生恰好赶上土地下放,或多或少都分到了几亩土地和不多的牛羊。土地对农区而言,自然是存活的根本,因而地少地多也成了衡量一个家庭贫富的标准。正因如此,那些年漫山遍野都是开荒的人。等三弟有力量开荒的时候,河道附近的荒滩早已变成了农田,就连山梁上也所剩无几。
我们兄妹好几个,父亲和母亲还似乎嫌不够。尽管如此,家里依然没有再添人口。而三弟并没有消停下来,初春时分,他总是扛着农具从一个山头跑到另一个山头。荒滩开垦出来的田地当年是不能下种的,因墒情不足,且杂草众多,隔年才可以勉强种些燕麦之类的饲料。那时候父亲基本赋闲在家,但他对家里的一切仍旧不放心。吃罢晚饭,父亲总要盘问三弟许多关于田地的事儿,我们几个算是成了闲汉。大哥和二弟从小就看不起种田,当然,他们内心的想法是不敢让父亲知道的。关于田地的事,父亲从来不问我,奇怪的是他对大哥和二弟也不闻不问。大哥和二弟常年在外,我想他们对家里田地的事情也是一无所知吧。他俩的责任就是清明过后动身,冬至前后回来,然后将挣来的钱全都交给父亲。
一个家毕竟容不下不同的几个外姓人。这话是父亲说的。他说这话给我们听,目的再清楚不过——那就是兄弟们必须分家。就在我等待分配那年,父亲给我们兄弟四人开了个家长会,结果是大哥和二弟必须出去,三弟留在家中。至于我,父亲始终没有考虑, 分田地和牛羊也没有我。我当时笑着问父亲,父亲想了一下,说你是公家的人,已经不属于这个家了。
看起来父亲在分家这件事上似乎没有偏袒任何人,就连三弟开垦出来的荒地都做到了平均分配。实际上父亲还是怀有私心的,或许父亲早就看出大哥在田地上不抱前途,所以分给大哥的田地多半在偏远的山洼处。相对大哥和二弟来说,三弟的田地不但在附近,而且平整得多。然而谁也不会想到,正是那几亩山洼处的田地,后来给大哥带来了无限的惊喜。
三弟的婚姻父亲没有过多操心,毕竟老了,当然也是大哥能耐了许多。一年之后,大哥和二弟将部分田地归还给三弟。表面上看他们二人好像真的吃不了苦,实际上是不愿意种,与其荒废,还不如让三弟去劳作。三弟是能吃苦,可一年下来,所有的收成根本抵不上大哥和二弟的一小半。三弟曾经动过不种田的念头,无奈拗不过父亲的固执。话说回来,一个庄稼人不种庄稼难免心里会发慌,何况父亲经常唠叨满山挖野菜的那段岁月。三弟和父亲最亲,也住得最久,大概是在行为和思想上早被父亲挂在嘴边的苦难日子浸透了,只有每个柜子满满的,他的心里才会踏实。也正是这个原因,大哥和二弟出门的时候从不会考虑三弟。
大哥和二弟相对村里其他人而言,是跑得最远、见过世面最多的人了。也好,从现在的发展情况来看,他们确实比其他人提前迈出了一步。三弟结婚那年,大哥已经开始自己包工了。二弟跟着大哥,村里人也给他安上了小工头的名号。结婚之后的三弟依旧放不下那些田地,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的日子。我不富有,也不贫困,就那样安于喜好,平平淡淡。遗憾的是三弟的婚事我始终没有帮上忙,如今还是一块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