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新会

“那当然。我们姑苏至今仍流传着一首儿歌：啷啷啷，啷啷啷，爷娘去开黄浦江，尔后再开春申塘，领头的大爷叫春申君，住在伲村黄泥浜。”

“妈妈！妈妈！”白玉隐正讲得起劲，没想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跑过来抱着她的腿，使劲地喊妈妈。白玉隐不知所措，雒青梅以为是香客的孩子走失了，认错了人，便安慰小女孩说要带她去找爸爸妈妈，但小女孩坚持说白玉隐就是她妈妈。雒青梅好说歹说，小姑娘却撇下一句“我不会认错人”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这娃娃是跟着大人来还愿了。这娃娃是到爷跟前许下的宝贝疙瘩。”游冠勇解释道。

“就是，在城隍庙里求来的娃娃绝对金贵。”雒青梅附和道。

经过这么一闹，三个人都感到累了。游冠勇也意识到自己太不怜香惜玉了，虽说上级委托自己协助两位美女工作，但也要量力而行。两位美女昨天下午刚下飞机，就去寻访了苏蕙的织锦台，今天早上又参观了后稷教稼台、苏武墓和城隍庙，行程确实太紧了。

上巳节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唐代上巳节极具开放性，长安三月三日，皇帝设宴于曲江，全城出动去郊外踏青。官府为打造歌舞升平、举国同乐的盛世气象，要耗费大量资财。然好景不长，到了宋代，这种全国性的狂欢就已盛况不再。刘克庄的《忆秦娥·上巳》写道：修禊节，晋人风味终然别。终然别，当时宾主，至今清绝，等闲写就兰亭帖。晋人的风雅，唐人的热情，延续至今，只能化作人们的闲谈和追忆了。”

游冠勇面对着几乎干涸的漆水河说完这番话，觉得自己就像这河里的水草一样枯瘦。在他六十多年的人生经验里，漆河水一天天浑浊、细弱，自己的年岁却挡不住地虚度，疯长。他最怕带游客来这里参观，偏偏这两位美女今天非要来漆水河边游玩。游冠勇想起一首歌：“又是一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带着我的思念和梦幻走回到童年……”他觉得歌里的三月三甜腻腻的，带着淡淡的忧伤，似乎更适合她们。

“在古代，上巳节是一个十分热闹的节日。三月时节，桃红柳绿。先民认为此时以香薰草药沐浴，能祛除污秽与疾病。于是在这一天，‘唯溱与洧，方洹洹兮。唯士与女，方秉兰兮’，男男女女倾城而出，人人手持兰草，洗涤身体。”白玉隐似乎看穿了游冠勇的心思，幽幽地说。

“上巳节是古代举行‘祓除畔浴’活动中最重要的节日。《论语》中：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写的就是当时的情形。”游冠勇为了今天的讲解做了大量准备，看来很有用处，所以他继续掉书袋，以炫耀自己的学问。雒青梅和白玉隐听得很认真。

“巳：地支的第六位，属蛇。巳时指上午九点至十一点。巳是象形字，它的甲骨文字形极像在母腹中生长的胎儿。”游冠勇说得口干，拧开随身所带的杯子，抿了一口水，根本没有注意到一旁的白玉隐脸色有些异样。

“《玉篇》中直接以‘嗣’来解释‘巳’，嗣为后嗣，与‘子’的意思相通。甲骨文中‘巳’的字形，实际是对人体胚胎的白描……”白玉隐接过他的话题讲了起来。

“不知道我们今天能在水中捞到鸡蛋吗？”雒青梅好奇地问。

“那你们得穿越到古代了。古时候确实有‘三月三，吃鸡蛋’，‘三月三，砍枣尖’的民谚，那都是人们为了祈求人丁兴旺的‘上古遗风’罢了”。游冠勇意识到了白玉隐和雒青梅都知道秦汉时期，上巳节的风俗中，还有一个重要活动——求子。

“上巳节和苏蕙有什么关系？真受不了你们两个老学究。”雒青梅听烦了，直截了当地问。

“通俗来说，这一天既是一个大家洗澡防病的好日子，也是古代的情人节——可以恣意示爱的日子。《周礼》中索性声明该日‘奔者不禁’”。游冠勇说完，不觉脸红了。

“古代人太可爱啦！居然规定这一天可以自由恋爱，还可以合法地私奔。”雒青梅开心地大喊道。

“在上巳节的活动中，最主要的活动是祭祀高禖。高媒是管理婚姻和生育之神。高禖，又称郊禖，因供于郊外而得名。最初的高禖，是具有孕育状的成年女性。远古时期一些妇女的裸体雕像都有着非常发达的大腿和胸部，还有一个向前突出的肚子，这是生殖的象征。从这种意义上说，上巳节又是一个求偶节、求育节。”游冠勇说完，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古代人这么开放，却把怀孕生孩子看得这么神秘。也许是那时候人们不会亲子鉴定吧，也没有现在专治不孕不育的医院，只要怀上孩子，其他问题一概不管。”雒青梅似乎一点儿也不害羞，大大咧咧地说道。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子孙绵延，国祚昌盛。一代王朝，气数若尽，必先人丁不旺。像那清王朝，从咸丰单传，慈禧母以子贵，就已注定气息奄奄了。”游冠勇叹息道。

“难怪末代皇帝溥仪生不出孩子，还嫌皇后和侍卫私通，硬生生把皇后逼成了大烟鬼。所以，别再说弃是姜嫄娘娘踩了巨人的脚印生的，也别再相信黄帝是他妈妈附宝感受到了一团环绕北斗星的电光，怀孕24个月生下的。”雒青梅大胆地质问起游冠勇来。

“罪过，罪过。”游冠勇生怕唐突了姜嫄娘娘。

“那有什么。史前人类认为生育是由图腾入居妇女体内的结果。进入父权制时代之后，人们才明白了夫妻交媾是生育的原因。由于疾病等原因，某些妇女不能孕育。当时人们认为妇女不育是鬼神作祟，就利用上巳节的沐浴治疗不育症。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雒青梅振振有词地说道。

“女人好比土地，只要有种子就好。古人其实早就摸清了生儿育女的窍道。所以在上巳节中就有了一种奇特的风俗，即‘会男女’。这种节日中的野合，来自氏族时期的季节性婚配——野合群婚。比如广西左江崖画、成都汉墓画像砖上都有男女野合图。”游冠勇把这些话掂量了几遍，还是没有说出口。

“祖先也是人，肯定也有难言之隐。你们这些人真虚伪。还别说，人家这私生子就是聪明，要不然弃怎么会教民稼穑呢？”雒青梅见游冠勇欲言又止，不屑一顾地说出了这番话，说完见游冠勇一脸囧样，自己倒乐得哈哈大笑。

“罪过！天大的罪过！” 这个小妮子，糟蹋起自己的祖先，居然毫不脸红。游冠勇心生不悦，忍不住训斥道。

“我们江苏武进地区的民谣：‘三月三，穿件单布衫；大蒜炒马兰，吃了游南山’也流传甚广呀！”白玉隐坏笑着说。

雒青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白玉隐的脸上却起了一层红晕。

“我国的爱情故事凄婉动人的多，如牛郎织女、孔雀东南飞。如果说七夕是‘悲伤情人节’，那么上巳节就是‘快乐情人节’。在春天的上巳节，爱情如花朵一样充满着生机与光明。传说中，制定上巳节的是女娲娘娘，她分阴阳，定姻缘，制定了自由恋爱的上巳节。”游冠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便又随口讲起了上巳节的来历。

“话丑理端。青梅说的不无道理。许多事情，在今天看来似乎迷雾重重，但在当时也许是理所当然。民谚云：‘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生轩辕。’上巳节正是蛇出洞穴活动的季节，也是春暖花开寻偶的时节。这时人们见到正在交尾的蛇，视作为吉祥的预兆，所以把轩辕黄帝的生日定在三月三，这叫生殖崇拜，是对生命的敬畏。”白玉隐说道。她的见解别具一格，游冠勇附和着笑了笑。

“弄错了，我们今天是来寻找才女苏蕙的，你却连一句正经话也不讲。”雒青梅看着俩人尴尬的样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冲着游冠勇大声嚷嚷道。

“青梅姑娘有所不知，苏蕙的故事正是从这上巳节开始的。上巳节在中国古代又被称为‘女儿节’。需要注意的是，中国古代的女儿节有多个，三月三的上巳节女孩获允露面恣情，五月五的端午节女性可以打扮或归宁，七月七的七夕女儿家练绣工祈爱。这些节日都被冠以女儿之名，从侧面恰好反映了女性在传统社会中，常年‘家里蹲’的形象。”游冠勇回过神来，摇头晃脑地讲了起来。

“其实，有的地方当天还要祭仓神，称之为祭犁，开始春耕活动。古代有些地方，在上巳节还进行一种弋射活动，即利用一种带丝线的箭射击野雁，射中后索丝取雁。这种雁与其说是猎物，莫如说是送给情人的上好礼品。南方劳动妇女则开始育蚕，采桑喂蚕。”白玉隐纠正道。

游冠勇微笑不语，甘拜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