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1年07月30日
◎央今拉姆
不知过了多久,眼看前头的黑影不断变大,南多的心里一阵狂喜!再往前几十米,永昇就可以抓住船桨了。南多一边加倍用力向前,一边朝着黑影大声喊,阿爸,阿爸,我来了,你要抓上船桨!……远远的,他听到永昇的叫喊声,但没法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就在这时候,一个巨浪又猝不及防地打了过来,撞得南多直接在江面上翻了一个滚。等他奋力从江面探出头呼吸,却发现狠命抱着的船桨已经被江水夺走。
所有的努力居然在这关键的一刻功亏一篑!南多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沮丧,他在水里乱蹬了一阵,大喊,阿爸,阿爸……
祸不单行!这阵任性的乱蹬之后,南多发现自己的左腿突然疼痛僵硬到无法动弹,这让波涛一阵阵撞击的力量变得更加强大。在江水的包围中,无助的南多一次次感受到了永昇飞身扑入江水救人时磐石一样的决心,还有力量和恐惧,坚定和脆弱,这些无缘由的感受水波一样缠住他,让他无法控制地泪流满面。云游喇嘛说的话突然飘荡在耳边:石头会在食物里消失,记住,改变之后就再也变不回来了!
是啊!现在的永昇,已然是另外一个人了……耳旁水声似乎变得越来越小,南多再也没有力气挣扎,他慢慢闭上眼睛,安静地随着江水漂流而下,白玛措、南嘉、永昇的笑脸一个个向他走来,又慢慢远去。
“江水没有盖子,江水没有感情”,江水这次席卷的,是达村10岁的男童南多!
……
故事结束了?时光却依然流逝。
虽然即将进入七月,但达村安静得没有一丝风,似乎连鸟雀也停止了歌唱,只有老人们手里的转经筒不断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其间,夹杂着女人们控制不住的轻轻啜泣声。
太阳已经偏西,想要慢慢撤离翻腾在山脚下的金沙江,撤离坐落在江边的达村,再撤离达村错落有致的石砌藏房。在达村最东边那幢房屋,里里外外围满了人,大家神色焦虑不安,却没有人发出一丝声响。
就在这余晖即将撤离达村青色石屋的时分,在这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中,南多在温暖的火塘边醒来。他慢慢睁开眼睛,步入眼帘的是永昇硕大的鼻孔和通红的双眼。
安静的房里突然热闹起来,有人端来酥油茶,有人端来热水,有人开始大声诵经,有人终于哇地哭出声来。
在那些熟悉的面孔中,有卫生所的安医生,有哭得梨花带雨的秋初阿姨和小林老师,南多还看到了早上在大核桃树下跟永昇交谈、中午窝在灌木丛里不肯救人的那两个男人——一个大胡子,一个身高体壮,居然都穿着警服,在一个小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在门口的角落里,几个陌生男人被手铐拷在藏式家具的拉杆上,旁边摆放着一个旧轮胎扎制的船,船下用绳子绑了许多兽皮和蛇皮口袋。
随着南多移动的目光,米扎大叔走过来,满脸心疼地说,南多娃,好娃娃,你受苦了!你阿爸这次是帮警察抓想通过江水偷运野生动物皮毛和内脏的小团伙,他们知道过不了前面的卡点,就选择了里应外合,从江面上偷渡。这家伙,把违禁物品绑在轮胎船下,自己匍匐在轮胎船上。别说这事你不知道,连我都不知道……
是谁把我救上来的?谁抓住了“偷渡者”?南多问。
是永昇和两位警察。米扎答。
竟然是这样的!自己竟然成了永昇从金沙江里救回的第三个人!南多虚弱地笑了笑,他慢慢喝下小林老师端过来的酥油茶,继续蜷在永昇的怀抱中闭上眼睛。折腾了一天,经历过一场生死,他发现令自己感到无比安宁和舒心的竟然是:永昇没有变,他还是以前那个永昇。
大家都不知道南多给永昇的奶渣动了手脚,更不知道云游喇嘛和七彩石头的存在。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尽管大多人都想拥有一块七彩石头,但这只是云游喇嘛的一个骗局。
夜幕慢慢降临,人群渐渐散去,但房屋里的温暖一直都在。
月光如昼,南多从永昇的身边醒来,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那铺在枕头上的衣服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总在硌着他,在梦里朝他说话。南多清楚地记得,这是早上跑出家门跟踪永昇前脱掉的那件外套,再早一些,自己就是从这件衣服的兜里掏出七彩石头,放在永昇的奶渣盘子里的。南多慢慢起身,把手伸向衣兜,发现里面有一小块硬邦邦的东西,他顺着衣兜把东西掏出来,就着月光一看——居然是云游喇嘛给的彩色石头!南多愣住了,他拍拍自己的脑袋,再把手伸向右边的衣兜——秋初阿姨给的糖果没了踪影。
原来,清晨时分,南多一边朝永昇的背影张望,一边鬼鬼祟祟地对着奶渣盘子动手脚,结果错把糖果当成七彩石头投放在了永昇的奶渣盘子里。也就是说,永昇吃下的只是放了糖果的奶渣。
南多郁闷了一会儿,之后又裂开嘴偷偷笑了。他举着七彩石头摩挲许久,然后从床上爬起来,披着这一层梦一样的月光,把石头埋在了窗台上空置的花盆里。
第二天,阳光刚刚探出山头,探进达村,就在最东面这幢青色藏房的窗台上,找到了一枝状如十指的七色秧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