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芋头花

甘孜日报    2021年08月20日

◎葡萄

去年在云南,爱两样菜。一个是绵软的无花果,让从小嫉恨甜腻的嘴巴尝到了鲜;一个便是这怪怪的芋头花了。

沙溪集市很野。比起包装扎眼的零食和封面扎眼的DVD们,更吸引我的总是那些没有包装的东西:盛在大盆里舀一勺是一杯的木瓜水,铺在地上一堆儿是一堆儿带根带泥巴的菜,卷边儿的袋子里松松地落着未及晒干的蘑菇。有些不认识的,问也问不清楚,当地山民不可辨认的土话里,已数不清把我好奇追问的芋头花说了几遍。

那时尚不知“茄子芋头花,洋芋老麦瓜(老南瓜)”的俗谚,一捧长长的紫色拎在手上,美得好像拿回去不是要送进后厨,而是要插进花瓶摆在窗前。若不是古镇餐馆的年轻人视若俗物,把它做成一道咸口带荤腥的菜,我兴许真舍不得立即吃它。就是做成干花也罢。

《说文解字》里对“芋”的说明是,“大叶实根,骇人,故谓之芋也”。好训诂的徐锴继续解释,“芋犹言吁,吁,惊辞也。故曰骇人。”意思是说,古人被如此粗枝大叶的植物吓坏了,不禁发出“吁!”的感叹,“芋”就是这么来的。究竟多大一片叶子能吓得人叫起来?英语直接叫它elephant ear,像“大象耳朵”那么大,直观形象。

当然,这是不太正式的叫法了。记得自小学习植物的朋友说,那会儿在兴趣小组,除了漫山遍野地记识植物,做植物标本,另一门重要功课是背诵植物的拉丁文命名,每一种植物都有它唯一的拉丁文名字。而在芋的拉丁学名中,属名colocasia来自古希腊词kolokasion;它的种加词esculenta(可食用的植物)昭示了它进入人类视野后的命运。

我因此想起多年前上西方文学课时,自己如何做了一个表,把奥林匹斯山诸神的希腊名字、罗马名字和各自的职责、神力一一对应起来,何其繁琐只为在混乱的翻译中迅速明确地对位。好在植物无限而诸神有限,让我这种健忘星人少受了一些记忆之累。如今只是感叹,人类如何在神的谱系中创造等级与秩序,又如何在植物的谱系中感受自然本身的秩序。

云南市场上硕大的芋头花,其实不止是花蕾,而是一整个花序。紫色细长的是花序梗,顶端黄色半闭合的佛焰苞因形似庙里面供奉佛祖的烛台而得名。在人类原始的惧怕里,极端的美似乎总和危险有关。芋不仅全株有毒,芋头花的毒性也是芋头全株中最强的。可就是这样,也没能挡住人类吃了它的欲望。从西餐里的香芋派到云南家常菜里的芋头花炒茄子,稳稳坐实了食材的属性。曾几何时,美国人罗伯特为了把番茄从花园搬上餐桌,可是冒死试毒轰动一时。可见人最怕的并不是毒,而是未知。

好在经过了千百代的选育,如今食用的芋头品种毒性已经非常低了。只要在清理时戴上手套,洗净花蕊,就不会落得皮肤口唇发麻的窘境。可这么关键的提示,甭说市场上卖芋头花的,就是收下它钻进厨房的,也没对我提起半点儿。大概他们胸有成竹不会令我中毒,不去煞有介事地预警也就省得担心。毕竟在这样时代,人们对三杯鸡的熟悉程度远胜于对鸡本身的了解,若不是亲自下厨,毫无戒备地处理食材,我们甚至没有机会在芋头花面前过一回敏,知道它原是个毒物。

就这样想起它来,在北京漫天飞絮继而漫天沙尘的春天,大西南的蓝天碧海却不及那一捧有毒的花撩拨得我坐立难安。随即联系在云南的朋友,赶快去市场上搬一箱,冷链冰鲜递过来。谁知对方竟一脸茫然:“这是啥?从来没吃过。”不禁在心间“吁”地一声,古人为如象耳大的芋叶惊叫,我为在大理住了这许久却不知芋头花为何物的常客惊叫。

只是,即便人家当真有从菜市场认领它的本事,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因为远的不是路途,而是时间。春天是芋头刚刚种下的季节,想要吃到芋头花,要在夏末秋初了。不事农桑是体会不到万物生长皆有时序的,说是什么时候开花就是什么时候开花,说是什么时候结果就是什么时候结果,香椿白菜各自有各自的出场次序,都急不得。而一地一时的食材水土,一地一时的人和心情,亦不可复制。会因为一口这个那个跋山涉水的,吃下的都不是一蔬一饭,而是激情的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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