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1年09月13日
◎路来森
藜,是灰菜的古称,如今,又叫灰灰菜,南方有些地方,则叫它灰条子。
灰菜,春生,夏长,秋枯。
春天里,初生的灰菜,叶心,呈暗红色,那种暗红,有一种深厚的味道,仿佛蕴含了许多的心事。渐生渐长,灰菜的叶片,就变成了灰绿色;叶底,则有一层浅浅的白色绒毛,极其柔软。叶片厚实,以手抚之,有一种极强的肉质感。
灰菜,生命力极强,不择地而生。春来生发,田地、阡岭、山头,墙角,有空地的地方,就有灰菜的生命存在。郁郁葱葱,满目苍绿。
而且,灰菜还有一个生长特点:越是荒年,它越是生长的繁茂,几乎是铺天盖地而来。所以,在历史上天灾成祸的年代,很是救济了穷苦人。明人王西楼 (王磐)在他的《野菜谱》中就有形象的记载:“灰条复灰条,采采何辞劳。野人当年饱藜藿,凶岁得此为佳肴。东家鼎食滋味饶,彻却少牢更太牢。”
王西楼,伤时感世,忧国忧民,赋灰菜一片深情。
在我小时候,我们家有一个后园,后园里,自生许多灰菜。春夏时节,常采而食之。特别是夏季,灰菜生长得异常茂盛,高,可达一米多。摇摇曳曳,很是为后园添了一段风景。黄昏时分,我常常站立后园,看后园里的那一段风景:霞光映衬,灰菜愈是绿得殷实,有一种粘稠的厚重;一种黄色的蝴蝶,在灰菜间飞来飞去,时飞时辍,给人一种恍惚迷离的感觉;没有人,后园里极其安静,静谧出一种闲适的氛围;仿佛,夏日里所有的美好,都集中到这个小小的后园里了。
但灰菜最好的时节,还是麦收时节:丰茂而柔嫩。尤其是麦田田埂上的灰菜,生长得最好。土地肥沃,灰菜肥硕,棵大叶厚,扑扑棱棱的,极是招人喜欢。大集体时期,农村经济困难,那时我还小,麦季里,随生产队的社员收割小麦。工间休息,我就在麦田里四处寻找灰菜,一棵一棵地拔取,积攒多了,即带回家,可以作为一家人中午的菜肴。吃法,极其简单,加点油,放些葱花,炒熟就好了。
那个时代,清炒灰菜,简直就是一道美味。
中国人食灰菜的历史,是很悠久的。《史记》记载:“尧之有天下,粢粝之食,藜藿之羹。”这主要是说尧生活的清苦,以“藜藿”作为菜羹;但却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了食用灰菜的历史。王维诗《积雨辋川庄作》:“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菑。”写蒸灰菜给种田人吃,说明食用灰菜已是极普遍的现象。
灰菜现在仍被广泛食用,吃法也很多。
可以用来包包子,蒸菜团子;也可以用来做汤(古所谓“藜藿之羹”),汤清菜绿,晶莹如碧,调以海米、鸡蛋,极是开胃。乡间,流行一种吃法:灰菜面汤。摘取灰菜的嫩叶,热水淖过,放入锅中,加入适当水,再调入面粉,熬熟即可。叶青汤白,滑润濡口,味道绝美。然而,灰菜最精致的吃法还是凉拌:将灰菜切碎,开水焯过,加盐、醋、味精,以海米、干贝等海味相佐,鲜醇可口,风味不俗。
人生草木间,择草木而食。回归的,是自然;寻找的,是一份人生的真趣。
灰菜中,有一种能生长得很高大,可达五公尺。秋末老枯,主干木质化,古人常采之,制作为手杖,谓之“藜杖”。杜甫《昔游》诗:“扶藜望清秋,有兴入庐霍。”所扶之“藜”,即是指“藜杖”。此种大棵灰菜,茎枝干枯,还可以作柴烧,古人风雅,誉之为“燃藜”,所以,就出现了汉代的《燃藜图》。《燃藜图》,实则是一幅励志图,故尔,《红楼梦》中引用《燃藜图》,就嵌入一副对联“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只可惜,此种大棵灰菜,今已不多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