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尼

如果去过眉山，还没去彭山，那么要去。彭山是眉山一个区，离成都五十多公里，从成都进眉山要经过彭山，出眉山也要经过彭山，四川天府新区的眉山片区就在彭山。

与成都接壤，同样的天气，彭山要更润些，要是雨天，丝丝缕缕，时常延绵不绝，雾气笼罩，透出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

彭山发生过一件大事。

到彭山待两天，能从当地人口中熟记一首民谣：石龙对石虎，金银万万五，谁人识得破，买下成都府。也有人说是石牛对石虎……这其实是早年的寻宝秘诀。真有宝藏，不是武侠电影，是像武侠电影中那样，确有其事。时至今日，经过考古，宝藏已成为历史文物。宝藏是当年张献忠在彭山南河与府河的江口翻船，大量财宝落入江中，三百年后考古学家发现挖掘，通过与历史文献比较，基本可以确定是“江口沉银”的发生地。这事真够大，是发生在彭山的大事，是全国乃至全世界的大事。考古之前，惊动了各路专业和不专业的“江洋大盗”，与夜巡人员斗智斗勇，不惜冒生命危险趁夜黑风高偷偷潜水去寻，盗水中宝和墓中宝不同，有为此丧命的。据说，江上到处是伪装成渔船的挖宝船，最多时有二十多艘。后来警方追缴回大量文物，其中包括最贵重的一组：虎钮永昌大元帅金印。喜欢金银首饰的人懂得含金量，购买时免不了想方设法鉴定真伪，如果见了那巴掌大小的威风凛凛熠熠生辉的金老虎，不知作何感想。

关于宝藏，关于“江口沉银”，自然提到颇有争议的历史人物张献忠。

据史料记载，张献忠生于1606年，活了41岁，外号黄虎，陕西人，明朝末年农民军领秀，与李自成齐名，大西政权的建立者。从“江口沉银”发掘的文物中，可以推测出一个个地名：荥阳、凤阳、庐州、武昌、长沙、常德、荆州、襄阳、重庆、成都……这是张献忠行军到过的地方。

有人说，张献忠到哪个地方，哪个地方就干净了。干净，就是没人了。许多矛头指向张献忠与一个字紧密相连：屠。屠杀屠戮屠城屠魔。不仅屠地方官、平民百姓，还屠妻妾幼子，为不留活口被擒。有学者将张献忠描绘成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明史》记载，“性狡谲，嗜杀，一日不杀人，辄悒悒不乐。”“盗贼之祸，历代恒有，至明末李自成、张献忠极矣。史册所载，未有若斯之酷者也。”谷应泰评价：“献忠无他技巧，止以阴谋多智，暴豪嗜杀。”这其中，我们可以看见几个令人打寒颤的字眼：嗜杀、极矣、酷者，暴豪。极，是极限，酷，在这里可不是形容男子美貌气质，而是残酷。暴豪这字眼最为惊悚，我们可以豪情，可以豪言，可以豪壮，但残暴到豪，令人无限痛楚。竟还有剥皮、剖孕验婴、沸油掷婴的记载，以及七杀碑。杀人如草，立碑明志：杀杀杀杀杀杀杀。

据记载，关于四川人口从1578年的三百多万到清初顺治十八年仅剩八万，大量的锐减与张献忠屠蜀有关。不是一般的锐减，而是接近灭绝。提起张献忠屠蜀，著有非虚构《黄虎张献忠》一书的四川散文家蒋蓝悲叹，杀光了，全杀光了。当然凭一个张献忠不可能将四川杀光，但屠城是空前绝后的。

也有人说，张献忠并不是历史描述的那样大恶。比如，绵阳市梓潼县七曲山上有座文昌庙，里面供奉的是张献忠的塑像，当地曾发掘到张献忠部下的禁令碑，部队纪律严明，不许妄害良民，不许擅娶本土妇女为妻妾，违者连坐、捆打，甚至杀头。张献忠牺牲在西充凤凰山，到康熙年间，有当地人为他悄悄在风洞楼塑像。相传，在凤凰山有三块大石头，张献忠经常把粮食、衣物等战利品放在上面，接济贫苦百姓。另外，四川人口锐减在时间和人数上有误，是《明史》对张献忠的污蔑，而七杀碑是因为清朝朝廷为营造张献忠嗜杀的形象，制造伪证。

当我们去寻找历史真相，也许已与真相拉开距离，众口纷纭，虚虚实实，难辨真伪，只能去接近，用内心还原。有时候我们不愿看见战争呈现的真相，但真相就在那，干净了，人没了，去哪了，死了。在战争中，被侵略与反侵略，压迫与反抗，往往离不开一个字：屠。

当“江口沉银”成为活生生的现实，面对数不尽的宝藏——究竟有多少宝藏？这些战争的战利品，考古队队长刘志岩最初只买了一个大保险柜，后来变成两个、三个，直到装满整个办公室。我们挖出宝藏，挖出历史，历史开始说话，历史在说什么，宝藏在说什么，一个个刻有“西王”的金币银币在说什么，大西，大西……如果每块金银背后都有一个亡魂的名字，那么记录下来，会形成一眼望不到边的亡魂花名册。他们不是自然死亡，是一个个被血淋淋剥夺的生命。

逝去的已逝去，谴责无用，扼腕、悲怆、呜咽无用，但我们仍要谴责，仍会呜咽，难以抑制。在彭山的江口，宝藏在说什么，宝藏在呜咽，宝藏在说杀杀杀……

张献忠为什么会败在四川，有人说运气不好，有人说大势已去，有人说嗜杀遭天谴，有人说给四川山水迷住放松了警惕，有人说遇到克星杨展……或许，可以听听彭山怎么说。

彭山有大事件，还有许许多多大人物，彭祖就是其一。

彭山原来不叫彭山，叫武阳，彭祖来了，之后改成彭山。古籍记载，彭祖是轩辕黄帝八代孙，原在江苏徐州，曾隐居福建，后来为逃离夏商周时期战乱，晚年隐居在四川的象耳山和彭亡山，彭亡山就是现在的彭祖山，彭祖墓在那。

传说彭祖活了880岁，当然不可能，这只是个传说。但传说也不是乱传，有一定依据，彭祖肯定高寿，高于许多已经高寿的人。像彭山的宝藏有秘诀一样，彭祖长寿也有秘诀。

彭祖是轩辕黄帝后代，却是个淡如水的人。淡到什么程度，抬头看见天，低头看见地，那么尊天敬地，天地给的拿来用，天地给了什么，看得见的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可以填饱肚子的，还有看不见摸不着的是气，也就是彭祖三大养生秘诀之一，导引术。打坐练功，调理气息，吐故纳新，让身体柔软，让气息和顺，养神，运气，活血，心神合一，天人合一。在眉山的三苏祠，苏轼的父亲苏洵塑像上方就写着两个烫金大字：养气。眉山距离彭山二十公里，看来文豪苏家也跟彭祖学了一招。

彭祖的另外两个养生秘诀，一个是做饭，一个是夫妻和睦。彭祖的膳食术养生已潜移默化，到彭山吃些家常饭菜就有体会，比如天下第一羹，离不开两个字，滋和养，滋养出彭山众多百岁老人，成为长寿之乡。彭祖与妻子相处也如此，懂得节制和谐之道。

其实彭祖还有一术，情志术，仍然是淡。彭祖经常将银两接济贫困百姓，自己并没什么保留。安静、欢喜、善良、和悦、安乐。如果不是这样，气也就乱了。

那么，关于张献忠战败，如果让彭山来说，彭山可以这样说，张献忠撞上了彭祖养下的气，撞上了彭山人养下的气。彭祖有专门的采气场，山不高，海拔六百多米，位于神奇的北纬30。北纬30°所经过的地方留给世人一个个令人惊叹的谜团，彭祖的采气场也位于纬度上，我们肉眼看不见的天地之气，究竟有多大力量，起码掀翻了张献忠满贯的戾气。

彭祖山距离张献忠翻船的江口三公里，彭山是全国唯一一个经过多学科专家论证的“中国长寿之乡”，这样一个地方，养了多少正气。战争会泯灭人性，生出不忍卒读的恶事，彭祖采气当然不会采戾气怨气污浊之气，张献忠必然要在彭祖山下翻船。如果张献忠不翻船，船里的宝藏都不干，那里有每块金银的呐喊，无数亡魂的呐喊，冥冥中有朝一日，他们的冤屈会在这养气的不老之地得以昭雪。于是，在四川彭山，在府河和南河交汇的江口，张献忠注定败在河流分叉的地方，败在这个不老的地方，败在北纬30°，败在彭祖山下。

事隔三百多年，如果来到江口，可以想象翻船的场景，想象厮杀、呐喊、嚎叫、波涛汹涌、刀光剑影，想象若干金银财宝纷纷沉入水底，战死的人则顺着涛涛江水飘走了。想象只是想象，站在江岸望江口，水有自己的方向，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天晴水则晴，天暗水则暗，只看见那个大大的分叉。如果到彭山，一定要到江口站一站，看看那个分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