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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山

甘孜日报    2022年02月28日

◎雷紫瑶

那年夏天来得格外早,我趴在桌上,抖落纸上的黄灰,本子上的诗韵脚粗糙。我写我的夏季,写那场雪,与我无力的自己。

1971年的夏天,我来到贵州,一个群山贫凉的小山村。我刚从大学毕业,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决然地到那里支教,在那儿的第一天,我看见田野上徘徊的乌鸦,泥糊的屋墙,在干瘠的土地上有几株将死的庄稼,那山间的河竟已快干涸了。我的学生中有一个女孩,圆脸,黝黑的发,衣服破烂。因为常做农活,手上满是皲裂的口,她很内向。于是我不自觉地多分给了她一些注意力,我与她熟络了。再加之家庭走访,我了解到她出生的时候,母亲就死了。她从小与父亲和爷爷奶奶一同生活在贫穷的山村,破碎的土屋养着三代人的魂。

她的爸爸是个土生土长的农民,赤裸着双臂,吸着最古老的烟草卷。我与她聊到日落黄昏,在聒噪的蝉鸣中,我了解到女孩的童年,父亲的期望,天气的恶劣,收成的差。在女孩成长的八年里,对于这个困苦的家而言,是男人的烟柱擎着天。他日夜不停地奔走,如一条翻滚的恒河,我对此深感震撼。在那一个年代,我家属于平凡家庭,却也从未有过不能饱食的生活,在我活着的几十年,我爱着我故乡的山,但因为山所环绕的这里,人们却愤懑,却无奈。

这一重重的山,隔的不只是地域,还有人生。

女孩好像很喜欢我。在那个教师缺乏的年代,一个老师要授好几门的课,有的孩子会逃课,而有的会被叫回去干农活,但她从来不缺席。那段时间我的座位上每天都会有小花或者羽毛,我虽不爱这些东西,但我一样样地收好,我被包围在这淳朴的无邪的爱意中。

令我惊异的是,女孩的父亲很重视她的教育,我已经许久未能看见这样充满希望的农民,于是我倍加尽力。或许对于女孩来说,我已经不是老师,而是朋友,亦或是什么其他更亲近的关系。而在几十年后,我才明白,那是对外界与未来的憧憬。我会同她一道回家,偶尔会同她一起吃饭,与她谈论学习,和她讲外面的世界。我会写,给她写我的家乡与未来,与四川,写我走过的重重山川,我想我这样会走下去。

这样平静的日子,直到第五年的秋天,我的母亲重病,我要回川。在办完手续要离开的时候,我在车站看见衣包里的字条,稚嫩的字迹,她还在等我同她谈昨日未讲完的解放军的事迹。

于是我一直悔着。后来我读到一本书,余华写了一本叫做《活着》的书,后悔于是又满溢。早几年听见消息,女孩的父亲死在田地里,她也在一场雪崩中死去。

我想我越过那重山,乌鸦还在叫,好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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