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2年03月15日
◎王小忠
大棚蔬菜
安才让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说,他有你半分懂事就好了。又说,两个丫头,大丫头招了女婿,没出门,就在县城桥头上摆些零碎,挣不来多少钱。女婿好吃懒做,是个大二杆子,也怪当初瞎了眼。让他们在大棚里种菜,总是说不划算,要出门打工。每次出门都从家里带走许多,年底回来,却空着双手,不知道是真没挣到钱,还是存了私心。我们老了,所有一切还不是他们的吗?如果一家人心往一处想,多承包两个棚,一年收入就不止三万块钱了,何必要出门打工呢?可他们不听话,在算计中计划生活,最后啥都没做成,脾气倒增加了不少。
这种事情在村子里早屡见不鲜了。话说回来,劳动者不靠劳动致富,还能靠什么呢?不劳而获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一场梦。这样的梦,谁不曾做过?想到自己,也想到那个梦除了带来虚幻与烦恼外,大概只剩好逸恶劳了。想到这里,我也长长叹了一口气。
4
河边来风了,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偏西,对岸的纳浪村渐渐进入午后的慵懒之中。光线柔和了,树影也变长了,洮河泛动光芒,像无数太阳在水面上闪动,整个河面成了一望无际而无懈可击的金片鳞甲。这时候,我才感到了屁股下的潮湿,才发现装有蔬菜的红色布袋上都渗出水珠来了。
安才让说,该回去了,孩子要醒来了,老伴儿一个人顾不住。
安才让开着电动车回家去了,我坐在他老伴的菜摊旁边等车。
电动车方便,晚上充好电,能用一天。她说,除了拉菜,回来也自由。
路上车多,是要小心的。我说。
年纪大了,不像年轻人,不会有事儿的。她说。
谈话间,过往车辆都停了下来,或买西红柿,或买辣椒。她很大方,不言价钱,先拿出西红柿和黄瓜让他们吃。一吃之后,或多或少总是要买点的。我很佩服,她的善良与厚道中隐藏了不少聪明和智慧。
太阳快落山了,我给她钱,她不愿过秤,说随便给点就好了。但我还是过了秤,秤能称出重量,更重要的是能称出人心。
返回县城的车辆很多,但一辆都没有要载我回城的意思。安才让已经帮她收拾好了摊子,他们回家去了。从纳浪到县城四十多公里路,步行需要好几个小时,我有些焦急。
十来分钟后,安才让开着电动车又来了。
他说,住我家,别等了,不就过个夜嘛。
我有些犹豫。
住县城还要掏房钱,家里没有宾馆高档,但干净着。安才让说。
推却的理由很多,但我接受了安才让的邀请,实则也是搭不到回县城的车。
从学校背后的一个巷道进去,然后左拐,步行五十多米,再左拐,第二家就是安才让的家。巷道全是水泥硬化路,很干净。院子不大,房屋古旧,上房五间,左边带有两间出檐的厢房,都装了太阳能暖廊。
住厢房吧,平常很少有人住,干净点。上房里孩子们住,乱得很。安才让带我进了厢房,厢房里陈设很简单。看到这一切,我想起了老家,因为这里的一切和我的老家一模一样。晚饭是西红柿旗花面,她做的。我没有见到安才让的两个女儿,一直到很晚,都没见到。吃完之后,她带孩子们去上房休息了,我和安才让坐在炕上拉闲话。
我们都不种庄稼了,都在大棚里种菜,到底好不好呢?没有想到安才让突然会问起这样的问题来。
到底是好还是不好,真的没有权利去回答。可我脱口就说好,最起码大棚的收入比种庄稼好吧?
是的。安才让没有否认,但他又说,现在吃啥都没味道,当年毛麦子磨出来的面,蒸一笼花卷,十里八站都能闻到香味呢。
我笑着说,生活好了,各种好吃的都吃过,胃口的要求自然高了。
安才让也笑着说,毛麦子产量低,打碾起来很麻烦。一直想在园子里种点,可种子找不到。
久远年代里的毛麦子,不过是一种情怀而已。毛麦子早就被众多优良的粮食作物淘汰了,它的名字恐怕也只有像安才让一样生活在高原上的老人们才偶尔惦记起。
安才让说,大棚里种菜能挣钱,但说实话,那么多那么好的川地都荒了很可惜,洮河两岸空了,像缺了什么东西。现在政策好,只要肯吃苦,不种粮食,也能过得去。一个家庭团结起来,啥都会有的。
听得出,安才让心里有怨气,肯定是针对女儿和女婿了。
小丫头呢?我问安才让。
安才让说,大学毕业后没有找到工作,在县城一个宾馆里当服务员。又说,小丫头人泼辣,遇到一个好女婿的话就好了。安才让一边说,一边盯着我。安才让是故意的?或是有意试探?或许是我想多了。但安才让的眼神确实让我有点局促不安。我说,一定会遇到好女婿的,一定会。
安才让很认真地说,有合适的就给介绍个。
一定会,一定会。我不住地说。
我有睡懒觉的习惯,已经很多年了,但今晚必须保持警惕。可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经翻过了墙头。一晚上总是惦记,半梦半醒间做了不少奇怪的梦。
院子里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她见我出来,便端过来一盆水,放在脸盆架上,露了下笑容,进屋去了。她一定是安才让的小女儿了。我想,但愿遇个好女婿。我一边洗脸,一边在脑海中搜索亲戚朋友里未婚的青年,同时也提醒自己,这件事一定要放在心底。
安才让他们早摘好了菜,西红柿、辣椒、黄瓜等满满几筐,摆在路口。
起来了?还早呢。安才让说。
嗯。我应了一声,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老伴对安才让说,还早,你们回家喝茶去吧。
我执意要坐在路边,没有回去,实际上我是想等去县城的车。安才让见我不随他回家,也坐在路边,说起大棚承包的事儿来。
大棚是村里统一建起来的,要承包给贫困户。还说,贫困户不止他一家。
大棚承包要钱吗?我问安才让。
一个两千。安才让说,大棚是村里集体经营,承包费也是村里统一管理的,谁家遇到大事了就拿出来救急。
安才让对来年能否承包到大棚有所担心。我能帮些什么呢?尽管安才让没有开口求人的意思,可我的心里再也清楚不过了。
安才让说,村里已经通知了,说大棚紧张,会有变动,也有可能要统一管理。
不会吧?你家经营得很好呀。我说,统一管理不会乱套吗?我不是对我的乡亲们持有恶意的猜想,然而很多事实确实如此。实际上,许多事情一旦和利益挂钩,人的自私就会无限扩大。
不知道。安才让说,我们不管,提前放水下种,他们也没办法吧?承包给懒人还不如承包给我们。
既然承包了,怎么不好好经营?我想不通。
那样的有好几个,都争着抢着承包,之后却不好好经营,最后大棚里全是荒草。安才让又说,都让好政策给惯坏了,哪有不吃苦而白白得到的收成呢?
我没说什么,但心里突然想起穷则思变来。面对许多不思变,或寄希望于等、靠、要的那些人,再好的帮扶也是白搭。不但如此,还会滋生他们的依赖性,惰性也会无限延伸。有手能动,有脚能走,有脑能想,依然喊穷,那只是说明太懒了。懒人永远是扶不起来的。安才让老两口肯吃苦,勤劳能干,他们承包大棚能赚来钱,不给这样的人承包,那扶贫带动的意义就不大了。
路边突然多了几辆车,都是买菜的。菜是早上刚摘的,自然没有任何挑剔了。她忙着装菜,过秤,还不住招呼着,让买菜的人吃黄瓜、西红柿。一直到中午时分,买菜的人没有间断。她说我是有福之人,给她带来了很多生意,说要去附近的坡地里摘点豆子,让我带回去。我很感动,觉得村里不给他们承包大棚,就真有点说不过去了。
中午时分,我终于离开了纳浪,老两口没有执意挽留。坐在车上,我想了很多,最关键的是如何让安才让继续承包大棚。因为我知道,也懂得,勤劳方能致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