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2年06月21日
◎王小忠
三条河流
1
农历十一月初五,下了一夜大雪。天亮雪停了,路面上积雪足有七寸厚。村子沉睡了,鸟雀们也不见了影子。按照惯例,我的每一个早晨都是由鸟雀们吵醒的。住在村委会朝西的小二楼上,和住在冷藏车里没有啥区别。一个旧的生铁炉子,炉面烧得通红,依然难抵直入骨髓的寒冷。每天晚上,我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半夜里常常被冻醒,只能顾头不顾腚了。如此一来,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不是急于上厕所,而是整理乱如鸡窝的头发。在小二楼洗头需要极大的勇气,我只好将毛巾在热水中泡一下,再拧干捂在头上,等张牙舞爪的犹如牦牛膝盖般的头发完全贴在头顶上时,才可以飞奔下楼,才可以舒舒服服尿一泡长长的尿。
这样的日子已经好几个月了。起初有鸟雀的鸣叫,那么一段时间,它们甚至扇动着翅膀,飞到窗台上,叫我起来。然而,这一场雪让我彻底失去了那些可爱的小伙伴们。其实,我应该在窗台上挂几串没有碾尽的穗子。现在才想起来,已经于事无补了。
小二楼对面就是茫茫林海,还好,一条叫车巴河的河流隔开了我和森林的直接来往,野兽偶尔从森林里跑出来,看一眼小二楼上的灯光,便又恶狠狠地返回到黑暗之中。隆冬一到,车巴河的声音就小了许多,它收敛住夏日的狂放,变得平稳而庄严。岸边堆放着柴禾,也站立着青稞架。柴禾是地方群众堆放在那儿的,让其自然风干,用于烧火取暖。青稞早已入仓,此时码在青稞架上的却是芫根和燕麦。大雪封山时芫根和燕麦就用来接济牛羊,给它们补充能量和营养。此时,便是大雪封山了,我没有发现有人去河边。雪地上十分干净,也没人任何动物的印迹,只有我深浅不一且拐弯不齐的脚印。
怕是一个月都不能出山了。大雪封锁住整条车巴沟,我的生命突然就变得寂寞起来了。
抱着火炉,听着车巴河的细声细语,望着黑压压的森林和群山之上的积雪,我又想起了那三条河流。住在那三条河流岸边的朋友们,此时也抱着火炉?桑烟煨着了?白塔四周的经幡还在烈风中不停念经?青春开始疯长?游人络绎不绝?想到这里,我兀自笑出声来。高原寒冬,冬雪封门呀。不过我还是坚信,最美好的、最真实的河流一定是在冬天。对夏日过分被装饰的河流我原本就不大喜欢,可我现在身居车巴沟而不能上路,冬日那三条河流的美好也只能停留在想象之中。有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走出村子?有什么样的劲力才能走出冰雪封冻的大山?
都怪素日懒散,错失了许多机遇。也是素日只有念想,而缺少行动。现在好了,被封锁在车巴沟里,唯有无尽的怨恨。怨恨只能带来更多的倦怠与感叹。真的,我有点疲惫,只想美美睡一觉。我知道,我就是那只从课本里飞出来的寒号鸟。
深秋的时候,扎西叫过好几次,我的各种借口大概也伤了他的心。实际上,并不是抽不出时间,总想着落一层薄雪再去。现在看来,懒散让人有了妥协和借口,妥协与借口让各种想法胎死腹中,这是活着最不可原谅的。眼下的事情必须要解决,留存的多了,就会有遗憾。有了遗憾,就会憎恨自己。期盼天上突然出现几只金乌来,让冰雪瞬间消失。然而,我面对的却是冰天雪地的现实,也只好抱着火炉,等鸟雀再次归来,冰雪彻底融化的那一天了。
2
碌曲县城东三十公里,即则岔石林景区入口处,有一个美丽的牧村——贡去乎。牧村四面环山,依山傍水;后面是开阔的草原,花团锦簇;前面有茂盛的森林,浓翠蔽日;三条河绕村而过,潺潺流水叮叮咚咚。那时候,我的目的地并不是贡去乎,而是深秋的则岔石林。
洮河在碌曲的意义不仅仅是传说层面上的那么简单。碌曲藏语音译为洮河,是从龙王宫殿流出的泉水的意思。早在新石器时代,羌族先民就生息繁衍于洮河一带。但碌曲在历史上的建置并不复杂,没有过多迁移的记载,更没有离开过洮河。属高原寒冷区的碌曲冬长无夏,春秋短促,平均海拔3500米。碌曲意为洮河,或许因为境内有八十多条黄河长江两大水系的支流。而贡去乎的三条河流仅仅是洮河的小支流。河流也是大动脉,而众多不知名的溪流则是毛细血管,它们一道翻山越岭,构成了山河之脉动,滋润着祖国大地。河流和人类家族一样,交叉着,分分合合,最后归于一处,形成更大的河流。
扎西的家就在这个叫贡去乎的牧村里。扎西大学毕业后又读了研究生,研究生学位拿到之后,他没有去城里找工作。扎西的父亲是本地牧民,没有文化,除了放牧,扎西就是他值得骄傲的谈资了。可是扎西没有去找工作,他的父亲很不高兴,以前见人就夸的语气也有所转变,甚至有无言的忿怒,忿怒里还夹带着看不起他的意思。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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