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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雪山和城市的边缘行走

甘孜日报    2022年07月15日

◎格绒追美

珍爱生命。生命的每一天都是宝贵的。儿子突然得病以至于上手术台这件突袭的事件,又一次这样告诫我。可是,人是多么健忘的动物啊。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一次次把记忆和往事抛弃。人们只顾把眼光向前推进。然而,生命如常。如常的岁月中一定隐埋着不安份的精灵,某一天,在我们毫无防备时,它会突然跳出来舞蹈,给人猛然一击。蔚蓝的天幕,纯白的云朵,那天幕间游荡的风正在酝酿着新的风云。而“风云”是未知的,是无法测定的。等到它显现了,你才能一睹它的尊容。细细回想,我又一次对生命的奥秘充满了怀想和探测的欲望,感到冥冥之中那牵引我们前行的神秘东西。比如,那一天晚上,当妻子提出抱儿子去看病时,一向顽固不化的我竟然没有提出疑异,说:好吧好吧。假若妻子也心不在意,听那街头医生的话再麻痹一下,那后果不堪设想;在医院里,如果遇到的不是儿科医生而是一个“马大哈”,那事态将滑入另一个可怕的轨道;医生提出验血、腹透时,我竟怀着医生小题大做,是想多捞一些钱的小人之心的猜度;而血象高达到28度,作腹透的医生说得更加可怕时,我们仍然有些不相信,觉得象晴天霹雳般不可思议;住院转到外科,如果不遇到黄祥院长,又不经过他细心检查,终于一锤定音及时做手术……我反复回想种种细节,在感到后怕的同时,又觉得万分庆幸。如果遇到的不是他,医生们能来得那样快那样齐吗?手术也能那样快准备好吗?或者他也再疏忽大意……我终于毅然地在写着种种可能出现可怕结果的单子上落下名字时,倏然间感到自己把儿子交给了不定的命运,心儿被掏空了似的疼痛。儿子,你小小的年纪,为什么竟然还要上手术台呢?

结局如此美好。手术成功,之后的痊愈也那样快。医生担心的肠粘连,伤口感染等都没有出现。奇迹又一次凸现出它神奇的一面。神灵在与死亡的较量中,是多么自由自在、身姿矫健、光芒四射啊,使人间又一次充满了温暖的气息。终于,人心和天地走出了阴影,我们象过节般欢欣……

经历这一次磨难之后,我又一次暗暗告诫自己:要学会珍爱生命,生命是无比宝贵的;要学习以感恩的心态活着,冥冥之中的她正引导、光照着我们。

生活又转入了日常的轨道。没有风波,没有奇迹。时间变得无声无息。行走在这个日益浮躁的人间,我的头脑眼花缭乱得胀大了。常常迷失了自己——象一条盲牛被人牵着绳子不由自主地走,那么麻木,循规蹈矩。阳光刺目而耀眼,我眯缝着眼睛在人世间恍惚行走。啊,人生旅程中,那清亮、温暖、金子般的岁月已经掀过去了。我每天懒懒地从梦中醒来,象懵懂的虫子爬起来,头脑如灌了浆糊似的;身子松懈,象精、气、神都被抽干了,每天闲散地上下班,然后窝居在家,守着小小的荧光屏,神思恍惚。心中明慧的窗口悄然关闭了。直到有一天,某一件注定的事件突然降临,把人逼入绝境,那心灵才缓缓苏醒过来。在这个城市和大山交合的地方,我已经被更多莫名的气息包裹,在潜移默化中迷失了本性。我遁失于茫茫人海,成为一滴最为平凡的浪花。

古老的歌谣翻过高山才能听见。

牧人在草原上身姿矫健。鹰飞雁回。捎来的只有风声。

青稞下种了吗?姑娘出嫁了吗?母亲在转经轮和塔子吧?小伙子是否已经上山?

天空蔚蓝高洁,象高原的湖泊明亮、澄澈。可是,满目的大厦丛林莫非是某个内地城市的一影?如幻变中镜子里的影像。我们是谁?来自哪里?要走向何方?

翻山越岭,涉水趟河,圣地遥远。故乡还在雪山的腹地深处升起袅袅炊烟吗?我们心中的歌要飘向哪里呢?

道路已经没有办法踅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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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又象河水一样流逝,我的生命也象浪花一样遗失在岁月里了。那些揽月环山之志已然淡去。只有清风夜夜擦过皱纹起伏的肌肤。心象枯井,守望皓月之下,那属于我的手帕大小的一方宇宙。凄凉如银辉撒地的寂寞,没落象霜降夜的漫漫长路。可是,雪域的山水多么年轻啊,象初绽的花蕾,高原的小溪日夜鸣奏着春天的乐章。我在森林苍翠的季节里,怎么突然就老了呢?

啊,诗歌,多么遥远的雪光和清香,你曾是仙女飘莅时浮动的芳馨,你曾是我心中最灵动的火焰,佛祖头上的光环,也是苦寒长夜里的家园。而今,世俗的浊浪滔天里,哪有一方圣洁的净土,让你从容驻足?哪里有一双深情的眸光,让你陶然欢乐?啊,命运之神,你又牵动我的双手盲然行动,你总是背离我的梦想狂奔,你总是踩着我无奈的叹息而舞蹈,你让我陶醉于钩沉历史的珍宝和奥秘。你可否知道,我的灵魂在岁月长河间吟风歌舞,并在星空下留下过一行行非凡的诗歌,象刻在石头上的经文,历经百年的风霜雨雪而不灭。是佛的光芒指引我,去追索超越生生死死的最后开悟,最终象菩提的种子,在千百年岁月的起落间开花绚烂……

歌舞的声音从天空消失,大地显得寂寥。那些舞蹈飞扬起来的尘埃终归回落到大地的胸膛。天色昏暗,惟有几只迷茫的麻雀还在村寨的土房间回旋翻飞。夜笼着黑纱出场了。万家灯火相继亮起来。啊,在城市中的游子,面对流光溢彩映照的河流,心儿已经远走高飞。孤寂的身影踽踽独行。风把它不安份的骚动旗帜垂了下来。一个孩子哭闹着,母亲用妖魔鬼怪的名字止住了孩子的哭泣,孩子有些恐惧地偎依于母亲的胸膛,双唇吮吸着母亲干瘪的乳房,那里,洁白的乳汁曾经象河流一般浇灌了儿女们的成长,而今,它已失去了青春的颜色。一束束灯火温馨了寒冷的长夜啊!

游子的跫音荡漾在母亲的心里。

此刻,诗人躬腰缩肩,坐在书桌傍,他挤榨着属于私人的情感,却自以为写下了一行行所谓厚重的诗歌。文字落到纸上,象花凋谢飘到地上,虽然有一丝最后的残香,却失去了妩媚娇艳。圣人说,雪海中艳丽的花最为珍贵。因为她吸取日月之精华,摄天地之灵气,已经变得像雪花般莹洁,像雪水般清纯了……可是,世纪末的诗人们哪里才能找到它们适宜生长的土地呢?精神的家园多么空寂。在世间表面繁华的遐想中,许多诗人迷失了自己的眼睛和思想。

回望村庄,只有故乡还停留在童年最初的记忆中,像初恋的情人依然清晰,它是我们完整的精神原乡啊,永远地散发出缕缕生命的气息……

流云来了,它就要开口,风却要迫不及待地奔跑。她们是一对不和谐的搭档。阳光来临,心灵不老。春天又一次降临人间。绿色的波浪翻山越岭,走平原,穿河流,用她最年轻的色彩浸染世界的面孔。姑娘情窦初开,小伙子青春萌动。白云歌唱起来了。当火热的夏天铺盖地之后,万花在大自然的舞台上争奇斗艳。那是万物的盛典。那是大地的爱情语言……

秋天将至,诗人已经感到了寒意;

冬天将至,游子的脚步向着故乡伸延。

儿子呀,多少人间的故事其实简单到可以用两个字归纳呢:盛衰,或者,祸福,或者,悲与喜。那一位母亲说。

我想倾听来自雪域净土的回音。然而,满耳是旗帜般猎猎的语言,象鸦噪般鼓动的口号。有时,我不无偏激地想:政治是一堂斑斓的课,首先要播种口号,政治是一碗豆腐渣,口号是它的佐料;政治是方向,追波逐流是它时髦的格调,趋炎附势是它的主流。而官场是追名逐利的角斗场,阿谀谄媚和哦哦的吠叫让多少人陶醉其间啊。那些装扮得花花绿绿的人往往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年轻时的我们也曾满怀激情,稚气未脱,在心中勾描着多么美丽的画图哟。当我穿过云雾烟尘,最终洞悉它的秘密之后,我心中泛起丝丝凉意,脸上荡起自嘲的微笑。我暗暗地为自己叹息:我怎么没头没脑地来到了这里?歌儿好唱,文章好写,旗帜好举,而蛊惑和虚饰恰好藏在那里。在革命和建设时期,口号都是一种必须,也是一种手段。藏族谚语道:声名大的地方没实惠。终于,我学会“欣赏”满天飞扬的激情口号和锦绣华章,在“凯歌”声中,我的脚和心安实地踏在大地上了。我开始重新学习说话、走路、思考,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语言,眼明心亮地走路,不断耕耘、开悟,想成就一片明净的天空。

所以,我聆听大自然的风霜雨雪和来自大地深处的歌声,聆听智者的开示,再谱写出每个真实灵魂的乐章。她应当是我真诚的孩子,是不落窠囚、争奇斗艳的绚丽花朵,是来自天界的美妙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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