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荣宏

本人执鞭南湖旁、潼江边，约半月前，有二级学院拟开《李白与川蜀名家》特色选修课，对本人而言，这个课题极具诱惑力，也曾蠢蠢欲动，但苦于并无现成教材，如果敢应承，就必须从头开始，自力更生，搜罗耙梳，工程量太大，因此，便只好怅然知难而退，若早知安岳老乡徐永强兄所著《诗蜀——入蜀诗人的心灵解码》一书正处出版印刷阶段，也许就是另外一番局面了。

大地恒常，岁月悠远。斗转星移，时序变更，光阴流逝，此谓历史；山川大地，花荣草枯，生生死死，人来人往，都是故事。别看翻滚不息的自然造化似乎浩浩荡荡，它其实是黑暗的、沉默的，是人类用语言唤醒了它，用文字照亮了它，是诗歌建构了它。中国，是个泱泱诗国，中国古代的文学，主要是诗歌。没有诗歌这一支始终燃烧着的火炬，我们很难看清楚咱们中国人所走过的漫漫长路。诗歌抒情，留下一部心灵史；诗歌纪事，留下一部行为史。我们中国人要鉴往知来，离开了诗歌恐怕是很难很难的。我想，许兄新著《诗蜀——入蜀诗人的心灵解码》大概就有此用心吧？

中国是个诗歌的国度，四川是个诗歌的省域。历朝历代，到底有多少诗人生于四川，到底有多少中国诗人曾经在这块土地上游历、栖居，到底有多少诗人在这里写过多少诗作，最终留下一些什么作品，大概是一个很难考证和统计的数字，至于这些诗作透露了多少各个阶段的政治、经济、文化消息，就更需费心思去辨析探知了。但，这又是非常有价值的，是我们知我所来将朝何去的必需，永强兄无疑是走在前面的有心人。

我今生结缘安岳、成都、攀枝花、绵阳四地，安岳是我的出生地，在那块土地上生活了差不多16年；在成都上大学，居住过5年，在攀枝花工作了7年多时间，之后29年乃至39年、49年，我将注定是一绵阳居民。因此，我读《诗蜀》，最为关心的，只是两个地方：一是安岳，一是绵阳。在安岳中学求学期间，我的语文老师杜联杰曾经告诉我们，安岳是贾岛的埋骨之地。但那时，我们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决定一辈子到底穿皮鞋还是穿草鞋的高考决战上面，完全无暇关心贾岛。高考结束，奔赴成都，绕经安岳县城的机会便微乎其微，即使偶有可能也都来去匆匆，因此，至今未曾参拜过贾岛墓，对贾岛其人、其事、其诗，仅仅停留在“推敲”的故事里，余者所知依然甚少甚少。 读许著方知，贾岛竟然是范阳（今北京房山区）人，且还曾任遂州长江县（遂宁大英县）主簿，时年58岁；他曾到访过梓州（现绵阳三台县），后来迁任普州司仓，卒年64岁。不经作者梳理，在我则可能永远是一本糊涂账。跟随作者重温一回“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剑客》），再打量一次贾岛本人的人生，血有多热，命有多冷，相形之下，我等怎能不为之喟然长叹？

相比之下，绵阳算是交通要道，历代文人骚客，来来往往的，就多得多了。比如初唐四杰之一的杨炯曾任梓州司法参军，期为接近四年时间，留下了为长江县孔庙所撰碑文、《梓州惠义寺重阁铭》以及极为罕见的奇文28篇《梓州官僚赞》等——之所以说“罕见”，之所以说“奇文”，是因为这一类文字，历朝历代的官员、文人很少有人去写，此事足见杨炯其人的性格之特别。我从《诗蜀》还进一步了解到来了“有唐以来，诗人之达者”高适在蜀中的经历，尤其是曾经于公元761年与西川牙将花惊定随成都尹、西川节度使崔光远攻克绵州，斩梓州刺史兼东川节度副史段子璋，平定叛乱之事，进一步激发我等去了解、想象当年之绵州是何等模样。《诗蜀》还为我等讲述了识才、爱才、惜才之苏颋与初出茅庐的李白的关系，这都是我等绵阳居民最感兴趣的内容。当然还有元稹与梓州之缘，特别指《使东川并序》以示我，提醒我们去追溯、去遥想，去触摸诗人当年的脉动和心跳。许著当然也写到了李商隐，此人曾授东川梓州节度判官许永强兄特别拎出李商隐名作《夜雨寄北》来，我初以为是在梓州（今三台县）时所写，写给其妻的，但他并未“铁口直断”给一个肯定的说法，虽令读者如我者感到不太过瘾，却又不得不佩服其“客观”。

《诗蜀》一书中，最有意思的当属《何当穷蜀境，却忆滞游人》一文，主角薛能。此人奖赏中枢活跃，荒谬、狂妄，所有人都不入其法眼，诗人同行如此，连李翰林（太白）都不如他；政治家诸葛孔明也如此，真算得上唐代第一酷评家，简直率直、极端得可爱，是典型的“大嘴巴”，极类当代已故文人李敖，然而奇怪的是，他对唯一跟咱安岳县关系甚大的贾岛又推崇备至——“唐人独解诗”，吹捧一个人，踏屑一大片……当然，最终，还是为了抬高他自己——“毕竟吾犹许，商量众莫疑”，我都认可他，你们就不要怀疑了，一个人能够如此相信自己的审美判断力，至少是个有趣的人，不是说“好看的皮囊千千万，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么？薛能就是那万里挑一的一朵奇葩，我喜欢。

总之，永强兄的大作《诗蜀》聚焦入蜀诗人的蜀中经历和诗作，为我们这些普通读者勾勒了一组入蜀的生动群像，令抽象的古人继续活着，让缥缈的往事并未如烟飘散，功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