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2年10月21日
◎姜明
《散文》杂志,这是一份什么样的读物呢?
几乎不用思考,“安静”这个词就跳了出来。是的,这是一本安静的杂志,更是一本能够让人心静的杂志。装帧极为素雅,封面常是清淡的花草,白的,绿的,朴拙之中,有生命的律动,也有方圆的气象。《散文》的低调是从骨子里面冒出来的,习惯了大红大绿的人,多半是不会翻开书页的,翻开又能怎么样呢?里面什么也没有,没有扯人眼球的明星艳照和八卦绯闻,没有财富英雄的创富故事和格言警句,也没有高科技,没有心灵鸡汤。连插图也少。只有一个又一个的文字,和疏朗的留白构成了一个奇异的世界,宛若待耕的田垄,等着有缘人的光临。喜欢它的人,会把它当成今世的爱人,小心翼翼地呵护,长长久久地厮守。所以啊,安静也是有杀伤力的啊,特别在我们这个闹嚷嚷的时代,安静会让我们感到另外一种排场──有安静的排场吗?嘘,跟我一起走进《散文》。
我已经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开始接触到这本杂志的了,应该是在上世纪80年代末吧,那时候我读高中,是不折不扣的文学爱好者,总想方设法接触我能接触到的所有文学书籍,可能是在学校的阅览室,也可能是在邮局的报刊亭,总之是看到了这本杂志的,“散文”这两个字就锲进了我的记忆,不再消失。当然,后来有很多年,我再也没有见到过这个杂志,在那些流荡的、与青春赛跑的岁月里,生存是第一要务,过去的闲情逸致,或者说是理想、豪情,得让位于今天的一日三餐和明日的一日三餐。没有机会邂逅《散文》,这个即便是今天想起了,我也不遗憾,我知道《散文》的存在,也领略过它的风采,而我是一定要离开它的,就像一个人,生长在故乡,但终究,是要离开故乡的,离开未必不是一种另外的阅读,以自身的成长、历练,以阅读文字的眼和心,阅读社会,阅读他人,这与亲密无间地阅读杂志,又有多大的区别呢?换一句话说,没有对社会的阅历,又怎么能够悉心体会文字的美感呢?不是说是“巅峰笔意”吗?高山之上的高山,哪里是任何一个人都能涉足于审美的?现在,我又回来了,像重新回到故乡一样,回到了《散文》身边,泰戈尔说过,出游是为了更好地回来,他说的是对的,完全表达了我的心声。我回来了,那多年不见却时常想起的山河,闪烁着跟过去不一样,或者是我过去压根就没有发现过的光芒,原来,《散文》就像一篇好的散文一样,形散而神不散,就像故乡,早沉浸在我的血脉里,从来也不会真正走散。
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能够让游子返乡,乐在其中?想来还是安静的力量。这里的作者都不会大着嗓门说话的。句子与句子,词语与词语,彼此间都是谦逊的,和气的,自然而然的。这就构成了一种场,和善的、文明的、灵动的场。述说,表达,抒情;怀旧,放远,伤感;乡下的事,亲人的事,边地的事,书上的事……不同的作者,奇妙的文字,就像是漓江支流遇龙河的竹筏子,只能载两三个人,纯手工撑篙,除了水声,就是快门声,心跳声,船上是作者和文章里的人,眼里自然是水光潋滟,风光无限;岸上是看客,是读者,眼里的风光,除了作者看到的,还多了一支竹筏,两三乘客,以及荡漾的水波,细碎的纹理。遇龙河不像漓江,漓江景美,宛若天籁,大煞风景的是,竹筏上安了马达,轰轰轰,自家的筏在轰鸣,更有身边的千筏万筏,万马奔腾,万炮齐鸣,漓江的幽意,荡然无存。遇龙河的筏没有马达,人工撑篙,悠然而行,搁浅的事时有发生,需要船工师傅涉水推舟。缓慢的水上时光,幸福的阅读时光,在这个喧嚣的世界上,浅浅地行,默默地看,这一池清波,居然载动了我们的神仙感觉,你说它的密码不是安静,又是什么?
《散文》的文字,各有章法,各得其美,却都具有安静的气质,想来想去,可能是刊物给灌注了特别的内在标准,那就是对节奏感的小心轻放,精心呵护。不会有人来这里展示雄辩的口才,那种绝傲张狂,在这里会被人当成笑话看的。也不会有人来表达强烈的愤慨,世事诸多不平,一己颇多仇恨,愤愤不平质问天理何在,未尝不可,但来这里不可以,因为仇恨源于天理缺位,而仇恨更加会遮蔽天理。这里也没有刻骨的忧伤,忧伤刻骨,就会致癌,生命苦短,何苦来哉?所以最多也就是一种淡淡的忧伤,氤氲流岚,若隐若现,是作者的愁,也是读者的忧,纸上风雷,心中共鸣。在雄辩、愤慨、悲痛三种极端的感情被剥离之后,人就心平气和了,和气得天真,高怀见物理,对事物也有了理性的看法,语言的节奏感,也就趋于同一了。娓娓道来,不动声色,可以算作是刊物文风的一种描述吧?
多年来,《散文》有个主题词,叫“表达你的发现”,看起来很平凡,细细思之,意味深长,包含了许多道理,却一言以蔽之,不可谓不传神。以之为圭臬,校验刊物中的文章,是非常贴切的。所以我有一个很自我的看法,那就是全国最好的散文作品,一般都会荟萃到《散文》上来;而《散文》的年度选本,基本可以代表国内当年散文创作的最高峰。愿这样一种安静的力量,总是陪伴在读书人、爱书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