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2年12月02日
◎魏鹏
“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花缭乱。”这是一句嘲笑刘姥姥的歇后语。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时,也是眼花缭乱的。王熙凤的自鸣钟一响,就把她吓得一愣一愣的。尽管如此,她还是从王熙凤那里得了二十两银子。
二进荣国府时,她带进的是枣子、倭瓜和野菜,回去时却带了半炕东西。平儿一一的拿与她瞧着,说道:“这是昨日你要的青纱一匹,奶奶另外送你一个实地子月白纱作里子。这是两个茧绸,作袄儿裙子都好。这包袱里是两匹绸子,年下做件衣裳穿。这是一盒子各样内造点心,也有你吃过的,也有你没吃过的,拿去摆碟子请客,比你们买的强些。这两条口袋是你昨日装瓜果子来的,如今这一个里头装了两斗御田粳米,熬粥是难得的,这一条里头是园子里果子和各样干果子。这一包是八两银子。这都是我们奶奶的。这两包每包里头五十两,共是一百两,是太太给的叫你拿去或者作个小本买卖,或者置几亩地,以后再别求亲靠友的。”说着又悄悄笑道:“这两件袄儿和两条裙子,还有四块包头,一包绒线,可是我送姥姥的。衣裳虽是旧的,我也没大狠穿,你要弃嫌我就不敢说了。”平儿说一样刘姥姥就念一句佛,已经念了几千声佛了,又见平儿也送她这些东西,又如此谦逊,忙念佛道:“姑娘说那里话?这样好东西我还弃嫌!我便有银子也没处去买这样的呢。只是我怪臊的,收了又不好,不收又辜负了姑娘的心。”这一回,刘姥姥是满载而归啊!
这物质上的收获是有目共睹的,至于精神上的收获却很少有人提起,仿佛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只是充当了贾府主子们取笑玩弄的对象。
在“史太君两宴大观园”中,刘姥姥一句:“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就引爆出贾府上上下下的哄堂大笑:史湘云撑不住,一口饭都喷了出来;林黛玉笑岔了气,伏着桌子嗳哟;宝玉早滚到贾母怀里,贾母笑得搂着宝玉叫“心肝”;王夫人笑的用手指着凤姐儿,只说不出话来;薛姨妈也撑不住,口里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手里的饭碗都合在迎春身上;惜春离了座位,拉着她奶母叫揉一揉肠子。地下的无一个不弯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着笑去的;也有忍着笑上来替她姊妹换衣裳的;独有凤姐鸳鸯二人撑着;还只管让刘姥姥。面对贾府众多贵族演员给刘姥姥上演的这出好戏,我想,刘姥姥一定是看在眼里,笑在心里的。用今天的话说,这不就是刘姥姥的精神收获吗?
刘姥姥真的如此好笑吗?好笑也许真的如此好笑,但我只是想说,刘姥姥在逗他们玩呢!他们在笑刘姥姥的同时,同样给刘姥姥带来了从没有过的精神享受。只不过刘姥姥没有贾府主子们那样俗气和浅薄,人家刘姥姥是看在眼里,笑在心里而已。
写到这里,我又想起了现代诗人卞之琳。卞之琳认为,人与人之间、物与物之间,不论自觉与不自觉都可能发生这样或那样的关系。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是不可能孤立绝缘的。当诗人想到世间人物、事物的息息相关,相互依存、相互作用时,曾写下一首叫《断章》的短诗: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人(“你”)可以看风景,也可能自觉、不自觉点缀了风景;人(“你”)可以见明月装饰了自己的窗子,也可能自觉、不自觉成了别人梦境的装饰。是的,主子们在嘲笑刘姥姥的时候,他们那多姿多彩的笑声也让刘姥姥享受不尽。每每读到这首《断章》,我也会想起刘姥姥的精神收获,并以为刘姥姥的精神收获,与哪些嘲笑她的人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