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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雪山和城市的边缘行走

甘孜日报    2023年02月24日

◎格绒追美

刀吉与我是小时最好的伙伴,几乎形影不离。

他的父亲是村支书,因此他家总有一些很稀缺,令我们十分新奇的东西。那些是我们探奇的玩具。比如,用铁丝能做成弹弓夹,用塑料布可做键子,雷管引线可以爆炸,机器的轮子当滚轮……总之,在我们手上能变幻出许多花样;再加上一些用土材料制造的东西,就构成了我们童年的玩具。现在回忆起来,除了遥远的甜蜜外,更多的是一种后怕。

那时,我们不懂雷管的厉害,把雷管含在嘴里嚼着玩,幸而被大人及时发现,从嘴里抢夺而去;我们还用锄头砸过雷管,可能是由于雷管过期发潮之故,雷管没有爆炸。后来,邻村的一个男孩玩雷管,炸断手指头,血淋淋的画面逼到眼前——那男孩痛不欲生,哭闹挣扎着,被父亲抱在怀里,带到赤脚医生面前来,我们才真正感到了恐惧。那小小的雷管中竟然藏着如此大的魔力和威慑,是我们未曾想到的,也令人不可思议。从此,我俩收敛了这个危险的游戏。然而,终究敌不过那越来越强烈的诱惑,我俩在村边的土包上生一堆篝火,木材燃尽只剩红通通的火炭时,便把雷管埋了进去,在火堆上压上层层片石,然后逃窜躲避,像那些电影里的战士一样,伏在岩石后、小沟里。惊心动魄的声音没有发生在等待中。于是,一人拿一根木棒,蹑步向火堆靠近,准备把它埋得更深一些,哪知,离火堆十步之遥时,可怕的声音惊天而起,石头纷纷飞向空中,张皇中,转身逃跑,这时,石雨潇潇而下,一块石片擦过我的耳朵,打在岩石上,击起一缕火星,我只感到耳朵火辣辣地痛。那天,村庄里,每家屋顶都落下了石子。在屋子里的人,以为来了地震。我俩的举止轰动了村庄,之后被各自的父母狠狠揍了一顿。从此,他家的雷管被父亲锁进了箱子。于是,我俩转行去山里摘果子,去安套索,在院子里设陷阱猎麻雀……童年的时光无声无息地流逝。

我们的身子骨像苗木一般拔长,人像小动物充满野性时,我们被父母送进学校。就这样,俩人形影不离疯玩的岁月在人生中闭合了。我们各自在自己的班上学习。他比我年长三岁,我却比他高两个年级。他很鄙视我个儿矮小,又对我的得意神气十分不满——老师分班时,让我跳读到高年级,而整个班重新复读。后来,他也到县城去读了中学。初中毕业之后,参军去了。那时,他已发福,身子长得溜圆,像装满青稞的皮口袋,像肥硕的萝卜。不知是谁给他起了“萝卜”的绰号,很快传遍了河谷。他只得接受了这顶“桂冠”。那时,他的父亲已经没有了权利,可是仍充满了计谋。他参军期间回来探亲,他的父亲便大肆宣传儿子是汽车兵,回来后可以安置工作。这宣传首先让村里的退休干部欧珠上了心,他答应把女儿许配给“萝卜”,两家人定了亲,决定在他退伍之后举行婚礼。退伍之后,婚礼如期举行,欧珠眼巴巴盼望的“干部”却无影无踪……生米已成熟饭,流水汇入水塘了,日子还得过下去。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并不是汽车兵,而是在部队炊事班养猪。回来后,有一次,欧珠让他开别人的车,他坐上去后,竟然不知所措;别人将汽车发动后交给他,在学校坝子里,他把车开得弯来拐去,还差一点撞墙而出。村人渐渐知道了底细。据说,在部队里,他学过开车,也就一个月时间,他还迷糊地把车开进池塘里受了伤,在医院里整整躺了半个月。于是,“萝卜”开车、翻车的事儿以及欧珠鬼迷心窍的事儿成为村里人经久不衰的谈资……

许多年后,他到县城时来我家里坐客。他还是胖得像萝卜,身体仿佛随时要胀破似的,走路时,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在抖动。走急了,气喘吁吁的。他的左手和左脸都有烧焦留下的伤疤。他与另外一个人贷款买了一辆东风牌汽车,合伙做生意。有一次,在运货途中,汽车从陡崖上翻到了山沟里。他俩都被烧焦了。在医院里躺了几个月,把命捡了回来,却落下心脏病……

那一晚,他住在我屋里。我让他在藏式矮床上睡觉。半夜,我听到“崩”的一声,他急呼道:“掉下去了,掉下去了!”,然后,阒静无声,惟有黑夜虚无而空漠。我点起灯看,只见他蜷缩成一团睡在地板上。我将他叫醒,他木然地睁着眼说:“我掉下来了?”然后,急急忙忙收被子睡到床上去了。梦魇又要缠上他的心了。

惊魂带给他的恐惧,永远在他心里扎下了根子。我还听说,天黑之后,他不敢独自一人睡在自己的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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