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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走越荒凉

甘孜日报    2023年03月21日

◎嘎子

他把铁皮话筒扔到一边,声音还是很响亮,仿佛在屋檐和土墙上撞出一片嗡嗡的响声。我身边的会计邦邦悄悄说了句:“大叫驴”,又怯怯地闭上了嘴。

会场里骚动了一阵,又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伸长了脖子,朝后面望去。

“地主要押进来了。”会计邦邦说。

人群又轰地喧哗起来,许多人站了起来,又坐了下去。队长骂哑了嗓子,在嗡嗡的人声中,他的骂声只是扔进水浪中的一根干草,浪花一卷就无影无踪了。大院外进来两个扛枪的民兵,又进来一个,扛着的却是个扎得松松垮垮的草人,套着件破得辨不出颜色的衣袍,腰上扎一根朽烂的草绳。仰起布做的脸,那张涂得红艳艳的嘴唇笑得很可怕。嘴唇上用墨画了撮胡子,很像日本人的小胡子,戴的眼镜也画得很黑。

草人被戳在土台上,没有骨头的身子耷了下来,民兵用手把它撑起,它又耷了下来。干脆不管了,扔在地上,像堆破垃圾。

“看看,这就是我们队的地主!”会计邦邦说。

“怎么是个草人?”我一阵疑惑。

“真地主斗不了,真地主刚解放那会儿,就跑到国外去了。我们一直斗的就是这个草人。”会计邦邦卟哧笑了,也许是望见那草人的滑稽模样。他说,刚开始,草人扎得很像很像,是工作组的一个会画画的干部扎的。草人立在台上,寨里人看着它还恨得咬牙切齿,朝那个布做的脸吐口水。会后,草人浑身上下砸满了牛粪马粪。后来,每开一次会,草人就变一次样。成了今天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好在过去的事容易淡忘,地主到底像什么样,也很少有人记起了。

队长多吉讲得很激愤,揭下毡帽扔到桌子上,拳头把桌子擂得咚咚响。桌下的狗呆不住了,呼地窜出来,撞倒了那个草人,溅起一团灰蒙蒙的粪灰。人们又轰地笑起来。

队长多吉像没看见。仍然讲得很激动。

“他讲的是什么?”我问。

“他说,老地主要跑回来了。”会计邦邦说。

“他还说什么?”

“他说,老地主回来了,要杀很多人。”

“还说什么?”

“林彪、孔老二和老地主是一伙了。”

“还说什么?”

“别闹,我还要听。”会计邦邦有些不耐烦的,转过身子不理睬我了。

会开到了黄昏。队长多吉说,晚上电影队要来放电影,《上甘岭》,打仗的,好看得很。可是,我们等到天黑尽了,也没见电影队来。人们有些失望了,三三两两的离开了,场子里只剩下一些兴头还足的男女青年。刮风了,早春的风很冷,带着伤心的哭腔在夜空中旋。队长说,该烧堆火来烤烤,便把那个破烂的草人扔在场中,一敲火镰,鲜亮的火腾了起来。压抑久了的人们兴奋了,又抱来大捆的麦草,往火中扔去,绕着火堆唱起锅庄曲,踏着锅庄步,舞了起来。

我看着一点一点化成灰烬的草人,看着晃在四周的让火烤得通红的单纯朴素的脸,心中涌起莫名的酸楚……

搬进阿嘎的家

刚收工,公社书记泽旺。和文书老刘就来找我,说公社要办特殊分子学习班,学习班的人要住在我的屋子里。特殊分子全是各个生产队送来的调皮捣蛋的人,办他们的学习班,是让他们学习毛主席的书,改造他们的思想。他们和我住一起,怎么说也不大妥当。

老刘说,他已给队长多吉说好了,我搬到亚书保管室去。知青都应该回自己队里去住。

那天,我下地扯了一天的草,已累得连生火烧饭的劲都没有了,便恳求说:“行行好,我只想睡觉,让我明天再搬吧。”

泽旺书记拍拍我的脑袋,说:“你还很留恋这间屋子,就住一晚上吧。”

我说:“我想给这屋子里的死鬼们告告别。”

他们朗声地笑,说什么时候知道这屋子闹鬼的故事的?

第二天,阿嘎来帮我搬家,他在保管室的种子库房内给我腾了一快地方,安了张小床。我便和一柜柜一袋袋青稞小麦住在了一起。不过,在那里的第一夜,我连眼皮都没敢眯一下,我受到了起码一个军团的跳蚤的轮翻进攻。一整夜,我都在捉跳蚤,那些游击战的高手们,狠狠地咬你一口,吸了你的血,便满床铺弹跳,一眨眼便连影儿都瞧不见了。

早上,阿嘎来叫我喝茶,见我光着身子站在床边,背上胸前全是青的红的疙瘩,便啧啧叫起来。他把我拉进他的屋子,嘴里一个劲地说:“可怜呵,宝贝。”他叫我坐下别动,倒了碗清水,再滴了几滴白酒,在我身上的包块上抹着。那凉丝丝的味道一下就把跳蚤咬过的搔痒赶跑了。

阿嘎说,愿不愿意搬到他的屋里,和他作伴。我当然愿意了,把我的东西搬进阿嘎的屋内,坐在火边喝着热呼呼的茶,我浑身都热呼起来。

阿嘎的屋子也不大,最初,我把铺安在堆满空牛皮袋子的墙角底下。阿嘎说什么也不让我睡那里,说那里空气不好,夜晚还有许多老鼠出来捣乱。我说,那里暗,睡起来才香。背靠柴灶,还可以取暖。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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