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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雪山和城市的边缘行走

甘孜日报    2023年08月25日

◎格绒追美

母亲来了。她的脸上洋溢着光彩,动作干净利索。母亲把绳梯放进窟窿,很快就下去了。火焰贪婪地舔着母亲的双足,又再她的脸颊上跳舞。阿妈,火,火,我说。母亲含笑如花,云一样飘袅而下,融入到熊熊的火海中。

许久之后,洞口冲出一股焦糊味,十分难闻,令鼻子都要爆裂了。火看来是灭了。母亲黑手黑脸地出来了,怀抱的牛皮纸却安然无恙。我禁不住欢呼起来。我对母亲跪拜下去。向菩萨磕头呀,母亲说,对我磕头,可承受不起。阿妈,你知道这书比我的生命还值钱呢,生命的珠玉在里面……母亲打断话头说:我知道,孩子,不过我要告诉你,这里面的文章卖不了一个子儿,由着你玩耍,算是游戏人生罢。我十分惊诧不安。我被母亲的深刻和超脱所震撼,心里也变得坦然明亮起来,甚至哼哧起小调,表达我的欢愉。早已消失在尘间的牛皮纸里发黄的故事又在我心中演绎开来……

索朗仁称被押解到了省城。

索朗仁称是白朗土司第十二代。也是河谷里最大的“长官”。他是独子。白朗家族独子单传到他这辈已是第七代。这使他的生命显得无比金贵。延续大家族的香火是天大的事。在那些独子中,有九成是孬种,或痴呆,或胆小,或忧柔寡断,历来被人们所嗤笑。对此,索朗仁称也只是无奈地笑一笑,这笑中似乎隐藏着某种超过生命本身的执著和刻苦精神。自然,他也有独子们的隐秘遗传因子。

陈光在光绪二十三年八月的奏折里说:“奴才前因白朗土献地输诚一案,情节殊异,现实在情形专折奏闻……”

此时,以仁真为首的村民围住了张健的官寨,“索要”土司。那几日,月儿圆圆轮轮,在天宇中独自徘徊。火铳响起来,砰砰,砰,砰……官寨寂然,大门紧锁,仿佛一座死城。彻夜里都有松明火把在官寨周围逡巡。历史的传统中,村民护卫土司,直到土司或窝囊或春风得意地放出来或送出来,然后一切又复归原状。这年的事似乎也在随老路展开……

张继也有罪状:征牛头税,人头税,节庆税,土产税,等等,村民不堪忍受。据说,索朗仁称得到的贡赋逐年减少,很多都流到了张继的手中。

夜色沉沉,山一样大小的乌云聚拢在官寨上空。一条条惊心动魄的闪电,撕裂了钢铁颜色的天空,雷声隆隆,天下起大雨。月轮早被乌云吞没了。群众当即散去。

官寨依旧像一座死城。

张继站在屋内。油灯在砰砰的枪声中摇曳。他背着双手踱来踱去。焦头烂额之境让人心酸。他的嘴唇终于浸出一丝狡黠的笑。他有着一张女人意味很浓的脸,长着乖巧娇嫩的鼻子。他蹙皱眉头时,才显出一幅阴冷、沉思、痛苦之状。滂沱的雨浇了一夜。到黎明时分,雨停住了。夜渐渐褪色,消融于一片亮光中……村寨里传出了鸡啼声。

桶绳勒着肩头,桶底支在腰肢上汲水的女人出现在潺潺的小溪边。她们放下木桶,汲水,背上,桶与身肢成45度角,女人呈一种优美的弓状,姿势优雅动人。水在木桶里轻轻颠动。女人都背得轻巧。一位斜挎着火铳的男人来到溪水边,他手掬冰凉的水冼去一脸的疲惫后,与汲水的女人低声说上几句。女人又与相遇的女人传话,仁真说……。女人们洁净,坦然。当海螺的如在天国般声音“呜,滴呜呜——”盈满村庄时,几个男人出现在汲水的石板台前。之后,越来越多,男人们涌向官寨。

喊话开始了:张继大人,你们无故诱擒土司,你即刻向上奏折;张继大人,如果上边不放土司,我们烧了你的官寨。……

我们攻打你们,让你屁滚尿流!有人跟着喊道。

轰。男人们笑了。

城堡里有人影晃动。与官寨遥相对应的村寨里炊烟袅袅升起。

灿烂的正午时分,张继传出话来:我张继是大宪委员,我们都是大皇上的百姓,不可胡为,我即刻上奏。

黄昏,几个头戴礼帽身强力壮装备精良的男人加入到村民的队伍中。仁真欢迎他们,擂拳痛打对方的肩膀,说:好汉,是一条汉子!他们是贡布村的人。

几天过去了。依旧没动静。仁真开始火了。村民也显得疲惫沮丧,然后转化为愤怒。那几个汉子却显得快乐豪爽。他们表演武艺,讲述他们久远的征战历程,他们的风流韵事。队伍里有了笑声,欢乐洋溢开来。这是一群不像叛兵的叛兵。

一位汉子说,应该这样吼:张继老狗。

轰。人群中又爆出笑声。

一个村民趁着夜色逃走了。而更多的人把这些日子作为消闲来享受了。反正农活也干完了。其中一位戴礼帽的汉子说:相机妥协。其他几位和有些村民也随声附和。他们似乎正在丧失削官头的勇气。

仁真蹙紧眉毛,尔后又释然了。

阳光照耀着低矮的土屋,照耀着雕堡般的土寨。这河岸的山野仿佛什么事也未曾发生,寂寥、恬静。

四天后,已完成了调兵遣将,武装精良的衙门各路土司包围了仁真他们。砰,砰砰……火铳声此起彼伏;啪,啪……嘘……的俄多(抛石绳)声,撕开空气,飞来飞去。村民一批又一批倒下了。“援兵”一到,戴礼帽的男人们冲向仁真,要缴他的械。仁真怒发冲冠,身上也横生出千钧力气,他挥拳猛击,扬臂踢腿,那些人似乎轻飘如叶,在他周围飞来掠去。然而,面对力大如山的仁真,他们也变得英勇无比,前赴后继地冲锋。一位强壮的汉子扑上去紧紧抱住了仁真的双腿,另一位从背后扑上。仁真猛地抽出腰刀,左右刺杀,又有几个人像饿狼扑了上来。这时,仁真将刀子对准自己的心窝猛扎……

索朗仁称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仁真死得惨裂。剥下的人皮,楦草而挂于墙头。阴风凄凄……

索朗仁称居住在自己的宫殿里,他觉得自己日渐像个温良的狗,有时又像个岁月中茫然执着的苦行僧。他的神情阴冷而孤独,眼里充盈着超过生命本身的某种无助的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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