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3年09月15日
◎章铜胜
白露时节,晚饭后出去散步,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记得夏天的时候,晚饭后出门散步,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太阳还没有落山,去湖边,或是江边,还可以看见满天晚霞。那时,去外面散步的人更多些,一些人是去空旷的地带纳凉,一些人可能是去看晚霞,更多人可能只是陪家人朋友出来走走。看晚霞,不一定是去凑热闹的事,但晚霞的绚丽足以吸引人们惊叹的目光,只是彩霞易散,也会让人生出些许伤感来。夏天时,我也常常去江边看晚霞,有时独自前往,有时和朋友或家人一道去。进入秋天以后,多数时候,是自己独自出去散步的。
每次,依然是沿着湖心的长堤,或是去江边的绿道,走在那些已经很熟悉,也已经习惯了路上的一草一木,甚至,在哪段路上会遇见谁,有时也在意料之中。这样的路遇其实很有意思。对于我们这些对生活不再希望有多大改变的人来说,可能并不是坏事,至少一切如故。秋天时,路上的行人明显少了许多,偶然的路遇,也是可遇而难求的事。人少一些也好,清静多了。一个人在路上走,也不易于被人打扰,可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喜欢独处,无论是在外面,或是在家里,可以自由自在,或想心事,或看风景,或聆听一两声秋虫怯怯的鸣叫,都好。
走在路上,走在灯光下,不时能看到一片片的树叶,开始落了,它们翩然而下,轻盈如舞。一片片秋叶,不是在某个秋夜开始落的,也不是从秋天的某个清晨、中午,或是傍晚开始落的。似乎没有人能确切地知道最早的一片秋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落的,就像不会有人准确地知道每年春天,某一棵树的第一片新叶,是什么时候萌生的一样。自然始终是一个谜,一个难猜的谜,一个找不到谜底的谜。有些树,在春天也会落叶,如香樟。有些树,会在夏天落叶,如枫杨树。秋天,是一个落叶纷纷的季节,很多树,好像忽然觉醒了一般,用尽自己一生积蓄的色彩,挥霍着金黄、赭红、深红等等不同的颜色,染尽秋林,然后御一阵秋风而,翩跹如精灵,如仙子,唯美而又略带些许的伤感,像春天的落花,也像夏天枝头落下的那些仍然青涩的果实。
看到落在地上的一片香樟树叶,我停了下来,蹲下身去,看着它。整个叶面看上去,已经透出了红色,叶脉和叶柄,仍呈青黄之色,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落下来的。除了我之外,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也注意到它了。对于一片落叶来说,可能这些并不重要。它静静地躺在地上,风凉,露白,也许它都感受到了。凉风从它身边吹过,也许会让它翻个身,或者将它带到别处去。洁白的露,会点点滴滴地落在它的身上。秋虫藏在不远处的草丛间,偷偷地看着它,偶尔轻轻地唱一两声,想要引起它的注意,又怕惊扰了它,如此固执,又如此纠结。银杏树的叶子,还没有黄,介于青与黄之间,是秋香色。
张爱玲在《第一炉香》里曾写过:“那时天色已经暗了,月亮才上来,黄黄的,像玉色缎子上,刺绣时弹落了一点香灰,烧糊了一小片。”那玉色缎子上,不小心被香灰烧糊了的一小片,就是青色里衬着的一点黄色,晕染得非青非黄,又似青似黄的颜色,就是秋香色。《红楼梦》第四十回里也写过秋香色。后花园里的一干人等误将“软烟罗”认做“蝉翼纱”,贾母只得纠正她们的说法,向众人普及起“软烟罗”来。她说:“那个叫软烟罗的,有四样颜色:一样雨过天青,一样秋香色,一样松绿的,一样就是分红的。若是做了帐子,糊了窗屉,远远的看着,就似烟雾一样,所以叫做‘软烟罗’。”雨过天青、松绿、银红等三种颜色,很形象,我们一见便知,即使没有见过,也大致能想象得出来的。秋香色,就有些令人费解了。秋天时,自然中那些树叶颜色的变化,很细微,也很丰富多彩,稍不留意,就错过了它们最美的时光。我觉得,一片银杏叶,在由青变黄过程中,就是秋香色了吧。看见一片秋香色的银杏叶落下来,如一柄小扇在风中轻摇,它摇落了夏天的炎热,也摇出了秋天清凉,总觉得有些欢欢喜喜的意味。
读弗吉尼亚·伍尔夫小说《海浪》,看到“一片树叶落了下来,是出于欢乐”时,忽然就想起了某个秋天的某个时刻,一片秋叶在我的眼前飘然而下。不知道在那一刻,我是不是也感受到了一片落叶的快乐,或者我也有自己的某种快乐,看见落叶的快乐,或是感受到秋天的快乐。快乐,原本就是如此的简单。
最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