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来森

秋一寸，秋寸寸。

秋天的风景，在于渐：风渐凉，气渐透，色渐衰，水渐硬。

立秋一过，风就不一样了。

风，不再黏稠，不再裹挟着阵阵的热气，或者涛涛的热浪；气流，不再像漩涡一样，旋转、扭动，久久不去。风，一下子凉了下来。肤汗，不再一个劲地流淌，而是迎风变凉，是一种贴肤之凉。一早一晚，风凉的感觉，尤为突出。你站立高处，风，扑面而来，那种凉爽，使人的周身都生发一份快意的抚慰感。如舒服的日子，一天天从你的身边滑过。

茂密的树林，仿佛一下子变得稀疏起来；风从树林穿过，叶片飒飒，仿若溪水潺湲淌过，清脆而悦耳。

秋风，弹拨起一曲树木吟唱的乐曲。

空气，变得通透起来。

举首望天，天空不再浑浊，渐深，渐透，渐远，渐蓝。天空，一天天朗澈起来，蓝碧碧，碧碧蓝，水晶一般，镶嵌在头顶上。一只鸟，飞在天空中，越飞越高，但在透彻的蓝天下，却依旧清晰，幻化成一个点，一个灵动的蓝天标点。人的身体，不再总是汗淋淋的，衣服，不再紧紧地贴在人的身上，风一吹，你会感觉身体上，爽爽朗朗，干净利索。

鸟儿，不再密隐树林，它们喜欢飞出树林，飞在天空中，飞在树顶端，栖落在空旷的草地上，嬉戏，吟唱。

在风的清洗下，空气变得愈来愈干净，你会感觉，连呼吸也变得通透起来，空气里，有一种果实香的味道，有一种秋草黄的味道，沁人心脾，直透肺腑。

秋天，色彩开始了自己的衰变。

秋色的变化，是从一枚树叶开始的，是从一枚树叶的深处开始的。力量在衰弱，一枚树叶的色彩，从内向外缓慢洇开，表面由黑黝黝的绿，渐变为淡黄，为深黄，为枯黄，最终变成枯叶一枚，飘然凋零。秋色的变化，是从一株草开始的，能量供应不足，一棵草开始变黄、变白，一棵棵草开始变黄、变白，最终，青草，变成了枯草，瞭望田野大地，到处是一片衰草连天的景象。

秋色连天净……

高粱红了，玉米黄了，棉花白了……这是庄家的成熟，但成熟，也就意味着衰老，所谓“荣极必衰”，是也。

不过，衰枯并不意味着永远的消失，短暂的衰枯，其实是一种深厚、长远的积蓄，是在为明年的再生，积蓄力量、能量。

溪水，开始硬朗起来了。

秋渐深，水渐硬。水中的浮尘，渐渐沉淀下来；水，不再滔滔，不再浑浊，水流变小了，但水质变清了，一清到底，能看见水中摇曳的水草，能看见水底白净、光滑的砾石。溪水，流淌的声音，不再沉闷，不再喑哑，一下子变的清脆起来，有一种金属碰撞般的质感，哗啦啦，哗啦啦……像一首浅吟低唱的歌。

早晨，你站立小河边，河面水气缭绕，水汽是白色的，羊乳一般的白，云纱般飘逸在河面上，如幻，如梦。这是在夏天，无法看到的景象，只因，水清了，水亮了，水硬了。

硬了的秋水，有一份刚倔之气，那如纱的的水汽，便是秋水的魂魄所在。

秋一寸，秋寸寸。秋天，在前进中，渐变：风渐凉，气渐透，色渐衰，水渐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