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3年12月21日
◎魏子
儿子网购了一套京剧脸谱纪念品,看着他对此颇有兴趣的样子,我心生出丝丝羡慕。还记得小时候的光景,五六岁的年纪,我除了和西北乡的大山为伍外,其它的都是对一年难得几回的露天电影的期盼。偶有例外,若是听到邻村搭台子唱戏的消息,我和大几岁的小伙伴兴奋地像小旋风一样,瞬间把消息传遍全村。
秋末冬初,乡村的天黑的早。趁着暮色刚刚撒落,我匆匆扒拉几口饭,瞒着母亲,吆喝着那几个小伙伴结队出发了。
西北乡到邻村,有三里路,徒步行走,需要半小时左右。一路上,我们有说有笑,别过村头的老柳树,走过路边那片隆起在田地里的墓地,再你追我赶地跑下那段五十多米长的大长坡,邻村依河而建的排排瓦房张开双臂,把我们揽进了怀抱。
刚刚走进入村的青石板小巷,从邻村村中响起的锣鼓声,像催马的鞭子欢快地抽在了我的心尖上。我有模有样地学着小伙伴,对着屁股连拍两下,嘴里发着“驾——驾——”的声音,一溜烟般的循声而去。
跑到戏台近前,我发现大戏还没有开场,是戏台班子的锣鼓手在调试设备。实际上,就是开场了又怎么样?当时的我怎么能听得懂京剧里的“咿咿呀呀”的唱词。与其说我是来听戏,不如说我是来凑热闹的。我跟在小伙伴的身后,挤过挨挨挤挤的人群,听着他们的埋怨声,硬生生地抢到了前边第一排的位置。我选择相对干净的地方,一屁股蹲坐下去,等着好戏开锣。
很多戏曲的片段已经没有印象,唯独隐约地记得那场“六郎探母”的桥段。一通锣鼓声响过,唱喏的演绎者踩着鼓点的尾声而来。他那张画着角色装扮的脸一出场就迎来了熟人的喝彩声。看着他在戏台上尽情的演绎,我尽管听得迷迷糊糊,但却对妆容下的真人产生了好奇心。我和小伙伴打过招呼,弓着腰离开人群,踅摸着走向台后,想探个究竟。不成想,我来到后台的布帘前,还在琢磨着如何闯进去,竟然与那个刚刚还在台上的唱戏人撞了个满怀。他边安抚着我,边转着脑袋四处寻摸着什么。听完他自言自语说的话,我才明白他着急忙慌的原因。原来他有些内急,下了戏台就着急地找地方解决。看着他倏的一下融进远处的夜色中,我发现他和我们一样,也是食人间烟火的。于是,我失去了继续探究的兴趣,有些寡然无味地围着场地四处乱转。
看到场外卖冰糖葫芦的摊子,我站在不远处紧紧地盯着瞧,却不敢有进一步的行动。柔黄的灯光从晶莹剔透的糖制外皮上折射出诱人的光泽,我忍不住把手伸进口袋,捏着兜里几枚热乎乎的硬币,不时咽着口水。我纠结了半天,实在没有勇气上前和摊主商量。尽管他看上去非常随和,但我不敢尝试开口后被拒绝的尴尬。当我无奈地转身离开时,一只皴裂的大手从身后伸过来摸了摸我的头。我回头一看,来人竟然是好戏的祖父。他笑眯眯地看着我,伸手取下斜插在腰间的烟袋包,找出两毛钱递给我,让我自己去买馋了大半天的冰糖葫芦。
想象中的美味入口有些粘牙,我却浑然不在乎。我来不及回应祖父的叮嘱,便小心翼翼地护着冰糖葫芦,重新回到了前排的位置。我向小伙伴炫耀着,装出一副吃得非常惬意的样子。从他们装作不屑一顾的神情中,从他们不时偷偷瞄向我的目光里,从他们时不时微动的嘴巴上,我仿佛见到了自己刚才望而不得的情形。那一刻,我的虚荣心获得了满足,却由此招来了他们的“疏远”。
现在想来依然觉得好笑。小孩子的心境总是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纯真。也正是这份纯真给当时的我带来了无人回应的苦恼。
夜色深沉,我熬不住袭来的睡意,开口和同来的小伙伴商量结伴回家,却遭到了他们的一致反对。因为他们听得正有兴致,再加上我的吝啬之举,即便有走的想法,他们也不会给我积极的回应。想到回去的路上要走一段山路,还要路过那片墓地,我吓得打起了一个人回家的退堂鼓,留在原地干耗着时光。
后来,母亲在伯母的陪伴下,提着灯笼前来寻我,我才得以提前回家。回家的路上,我趴在母亲的背上,听着掠过耳边的风,打着呵欠,渐渐进入了梦乡。迷迷糊糊中,我听到母亲和伯母的对话。母亲笑着说我人不大戏瘾不小,黑灯瞎火的赶热闹来听戏……
事情过去这么些年,再次回想当时的情景,我忍不住心生丝丝暖意。母亲哪里知道,我黑灯瞎火的去邻村,听的不是戏,而是融入那份像昙花一样突然绽放的热闹。这份热闹与儿时盼着过大年的感觉类似,令人享受地是人间烟火里升腾而起的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