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所在的位置:康巴传媒网 >> 文化 >> 康藏文化 >> 浏览文章

越走越荒凉

甘孜日报    2024年01月08日

◎嘎子

她说,她小时候,早上去学校时,那里的屋顶闪射出一片金光,比初升的太阳还灿烂。她说,她们学校门前还有一座十分漂亮的楼房,那是大土司孔萨一多家的公馆,屋外墙壁上的壁画、彩绘与雕刻漂亮极了。孔萨家的后代们也在学校读书,他们默默不语,不爱同平民的孩子玩。后来,革命了,他们一家也不知卷到哪去了,那座漂亮的公馆让疯狂的人们推倒了,剩下了满地的残墙瓦砾。推房时,她还小,在废墟堆中穿来穿去,捡拾地上的彩色瓦片,心里莫名奇妙地兴奋极了。可是不久,那里便成了野狗与老鼠的天下,她有个同学就让野狗咬伤,不久患疯狗症死去了。她路过那里,就吓得心里发抖。后来,她一梦见那座漂亮的房子,醒来后就伤心地哭。她说:“人有时自己也说不清干了些什么。砸碎了旧世界,新世界在哪里?为什么没有人去重建呢?看看,这么多年了,破墙还是破墙,废墟还是废墟。”

我说:“可能就是在等待我们吧。起来革命的人把旧的世界推倒了,就是为了把它交给我们去改造和建设。说不定哪一天,我们会在这里建起工厂,盖起奶牛场。”

她望着我,把我的手用力一捏,说:“真的那样,就太好了。”

那时的甘孜县城,还没有铺柏油马路。街道很窄,人群却十分拥挤。突儿一群牦牛充满野性哼哼哧哧地撞过来,突儿几个遥远牧场来的若尔巴(牧民)威风凛凛地骑在马背上,从身旁擦过。当一辆满载货物的大卡车飞驶而过时,呛人的灰尘像张开一张大网似的,把整个城市罩住了。灰尘沾在人的脸上和身上,再一照镜子,你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灰头灰脑。

我们钻进了商店,里面充满了酥油和生牛皮的气味,一群个头高大,面容英俊,头发上扎着红色英雄绳结的牧民回头看着我们,咧着嘴唇嘘了声响亮的口哨。达瓦拉姆涨红了脸,对我说:“别理他们。他们少见多怪,看不惯男男女女手牵在一起走路。”

我有些心虚了,挣脱了达瓦拉姆牵着的手。达瓦拉姆用颤音很重的草地藏语骂了句什么,那群人哦嗬一声,走开了。有个红脸膛汉子眯着眼睛看我,对我说把手摊开,他要送我一样东西。达瓦拉姆拉拉我的衣袖,说别理他。我有些好奇,把手摊开,他捏着手中的东西很神秘地放在我的手心,眯着眼睛念了一通什么,手一松,一块很硬的东西落到我的手心。我一看,是块让他油汗涔涔的手捏得发烫的石头。

呜呼——周围人一片大笑。

我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达瓦拉姆生气了,拾起那块石头扔到街心。她看看我,不理解地摇摇头,说:“你上了当,还好意思笑。”

我说:“他们真逗,很有幽默感。我喜欢他们。”

达瓦拉姆说:“你见过他们喝醉了酒的样子,一句不中听的话刺伤了他们的耳朵,便拔出腰刀砍杀,砍得血肉横飞,没人敢上去劝。可是过后又互相拥抱忏悔,一口一个好兄弟地叫。”

我说:“他们是真正的男子汉,像美国西部的牛仔。”

达瓦拉姆瞧着我,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在知识贫乏的那个年代,她肯定没读过美国作家杰克· 伦敦的小说。我读过,我父亲就有一本《雪虎》,我小时候就迷恋书中的生活,也想有一条懂人性的狗。

我们买了一大堆颜料,装进一只牛皮口袋里。达瓦拉姆肯定与那位年轻的女售货员很熟悉,对她说了些什么,她便用羡慕的眼光看我。达瓦拉姆对我说,我们快点走吧。出了门,她捂住嘴笑起来,说:“那位女售货员瞧上你了,再不走,她会拖你去她家做男人的。”

我说:“肯定是你对她瞎说了些什么。”

她捂住嘴又笑,说:“我说你是画家,是到甘改来找老婆的。”

“天呀!”我叫起来,那位女售货员真的追到门外来了。她扶着商店的大门痴痴地看我。那眼光,一眼就可以看透,充满了复杂的心思。我伸伸舌头,抓住达瓦拉姆的手快步钻进了人群。我对她说:“以后别开这种玩笑了。”

她还在笑,可以看出,她非常得意。

她说:“你以为谁会看上你吗?你只是个奶毛还没褪干净的娃娃。”

她说得我悲观极了。

甘孜城东面,有座很小的寺院,由于做了粮食局的仓库,才幸免于难。寺院叫甲龙寺,就是汉人寺。传说寺院的第三代活佛是个汉人,他主持寺院时,对建筑风格进行了改造,在主楼添上了北京天坛一样的圆屋顶,不过有些变化,左看右看都像清朝官员头顶的官帽。幽默的甘孜人讽刺说,一顶汉人的帽子扣了一只汉人的肥母鸡,生了一只光滑的蛋,孵了座汉人寺。

达瓦拉姆家,就住在汉人寺的附近,我们去时还能看见那顶汉人的官帽,不过屋顶的帖金已经脱落殆尽,油黑油黑的瓦沟内生满了老鸹草,风一吹,羽毛似地飘着。

(未完待续)


  • 上一篇:德格哈多牛场游记
  • 下一篇:雪冬

  • 本文地址: http://www.kbcmw.com/html/wh/kcwh/9626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