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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走越荒凉

甘孜日报    2024年01月15日

◎嘎子

达瓦拉姆家在一条深深的巷子尽头,有个土墙包围的小院,院内种植着好几盆高原苜蓿。当地人叫红苕花,大如牡丹,红的艳如火,黄的金灿灿。最好看的是那种白如美人脸,淡淡的红点染花瓣,如擦在美人脸上的胭脂。走进小院,我便让开得正繁的花朵惊呆了,连扑上来狂咬的狗也毫不在意。

达瓦拉姆喝住了狗。有位中年妇人掀开了窗,惊喜地叫了声:“嚯嚯,拉姆回来了。”

那是达瓦拉姆的母亲,很黑很瘦,头发蓬乱,一绺白发在额上飘着。拉姆心疼地说:“妈妈,你白发又增多了。”

她用手指刮刮头发,没怎么在意。

“快快,屋里坐。嘘——”她赶开了跳上桌子的一只小猫。

进屋时,达瓦拉姆悄悄对我说,别在她妈妈面前提说拉琴的事。

我看见了挂在墙上的她父亲的遗像,站在围着哈达的黑框中瞧着我笑。她父亲的脸上,我能找出达瓦拉姆的影子,英俊刚毅的脸,很有灵气的眼睛,秀气的下巴,还有紧抿着薄嘴唇的笑容。他的颧骨和额头都棱角分明,线条很硬,像所有的康巴汉子一样。真让人想不通,这样的汉子会毫无畏惧地大步走进雅砻江心,走向人生的终点。除非他生命最重要的一部分被剥夺了,就像血液被抽干了一样。

她母亲叫我们坐在卡垫上来喝茶。她在面盆中倒上面粉,舀了一瓢水,搅和着又用手揉着。她母亲说,我们来她很高兴,她要请我们吃面块。

她母亲边揉边笑,甩开额上耷下一绺白发,说:“拉姆在信中说起过你。小伙子,多大了?”

我说:“十七,刚满的。”

她母亲把沾在指头上的面粉搓下来,又揉又和,又笑出了声,说:“你比我家的拉姆还小。”

拉姆说:“他像我那头到处找母奶的羊羔。”

她母亲恨了她一眼,她伸伸舌头,说:“人家从省城来的,见过世面,内心成熟得很。”

她母亲便啧着舌头,喏了一声,说:“那么远,想不想家?想不想阿妈?”

我笑笑,平静地说:“习惯了。”

她母亲把面揉成篮球那么大,拍了拍,说:“对,人走到哪里都得活。有吃的,饿不死;有穿的,冻不病,就能活下去。”她看看我,深眼窝下的眸子很亮。我知道她喜欢我了。她揭开锅盖,在滚开的水中添了一大瓢牛油,又扔了些干蘑菇,不一会儿很香的气味便喷了出来。她想起了什么,嘿地笑了一声,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出来闯了。我的老家在巴塘,靠近西藏的那边。我瞒着父母,跟着一队跳热巴的艺人跑了,一走几十年就过去了。我还活得好好的。”

她的故事,我曾听达瓦拉姆讲过,她是迷上了流浪的热巴艺人中,一个会拉琴的英俊汉子,才跟着走的。那汉子后来成了她的丈夫,拉姆的父亲。我怕触及她伤心的往事,静静地听她讲,没插一句话。

她揭开锅,一股鲜味刺激着我们的鼻孔,我们都咽了口唾沫。她抽出一把雪亮的藏刀,把面一刀一刀削进锅里。面块在沸水中鱼似地翻滚着,她却一脸的严肃,说:“你们想不想扎根那里,当一辈子农民种一辈子地?”

我老老实实地说:“不想。我爸想我去读书。”

她说:“拉姆也不想。”她望着拉姆笑了一下,说:“我对你俩的事,没一点意见。我只劝说你们,不要把将来才干的事,过早地做了。日子可以过得平平淡淡,却不能有一丝想起就懊悔不已的事。”

她说着,把盐、味精和胡椒粉撒进了锅里。

我与达瓦拉姆都听明白了她说的是什么,都涨红了脸。

她母亲给我们一人舀了一碗,我一尝,烫得卷了舌头,却满口的鲜香。我从没尝过这么鲜的东西。达瓦拉姆说,这鲜味的东西,就是那蘑菇,她们叫它白菌子,夏天牧场上一片一片地生长。她们采下后晒干,烧汤煮面条时,丢几块便满锅地香。

面皮却很硬,像咬硬木块。达瓦拉姆说,这里的面都很硬,怎么煮都硬。后来,我吃过好几家面店里的面,都硬得像木柴棒。我想大约是海拔太高的缘故吧。

离开达瓦拉姆家时,她母亲递给达瓦拉姆一包东西,拍拍布包说着嘱咐的话,不时用手背揩揩眼角的泪。达瓦拉姆叫我也拥抱她的母亲,我拥抱了,她望着我连声道谢。她说:“拉姆从小就任性、顽皮,你要好好体谅她。”

我说:“我会好好对待她的。”

出了门,达瓦拉姆把布包打开,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她让我看,那厚厚的一本,是她父亲曾经创作的曲谱。

天还没亮,达瓦拉姆就抱着一叠铁盆和瓷碗来叫我了,那些都是我叫她找的调色用的。我问她,哪里找的那么多碗盆?她说是格桑拉姆、坎珠拉姆和她自己的。天呀,我叫起来。她们用什么吃饭和洗脸。

果然,格桑拉姆找上门来,一脸的怒气,说我们拿了她们的碗,她们连早茶都喝不成了。达瓦拉姆说她太小气了,格桑拉姆尖着嗓子像吵架,手往腰上一叉,说:“你大气你行吧,你能用手心舀茶喝,我就服你!”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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