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铜胜

春天有影子吗？当然有。春天的影子，是花的影子，叶的影子，风和雨的影子，山和水的影子，也是殷勤探望春天的人的影子。

花的影子，在春天是最常见的一种影子。一种花开了，便引来众人的围观，人们用图片，或是文字来传递花的讯息，也记录下那些花开的影子。花的影子，何其荣幸，但花的影子，又当得起这样的宠爱，它们是宠不坏的，越宠越开得恣意、艳丽。杏花春雨，是江南诗意的花影，它的身后，适宜一座深深的青砖黛瓦的老宅，在细细的雨里。桃花朵朵，该在山下的一湾清溪边，数枝桃花红艳，映水而开，在暖阳下热闹，在水里清静，便极尽春之妩媚了。樱花的纷繁，总感觉有些不确定的清冷，花虽繁，终是经不起一场风雨，数日暖阳。牡丹盛开，好像世界忽然间就安静了，只等着它们花开，也只等着它们在春天里高调喧哗了。荼蘼有些谨慎，花事了了，是在为春天的花影作着总结，总也说不完，总也说不好，它想为春天的花影留下余念，也留下余味，只是还没等它絮叨完呢，一转身便是夏天了。

我们习惯了看阳光下，春天新叶的影子，那些新叶的新绿淡黄是萌人的，是能让人心融化的。直到我发现，可以从另一种角度去看它们，就是逆着光去看它们的时候，我才觉出了那些新叶的惊艳。鸡爪槭的新叶很小，淡淡的红，叶脉清晰。逆光去看，它的细枝，如淡墨勾出的细线，墨线里暗藏一点深红，在那些规则分布的细线尖端，伸出小小羽状叶片，呈现出透明的淡粉浅黄色，叶柄的基部，有小而鲜红的叶托，画面看上去清爽而明丽。逆着光看，紫藤的藤，是黄褐浅灰的淡墨色，是随意勾勒的几笔，叶片明黄浅黄，点缀着的几串紫藤花，是粉紫色，随意框出一个竖长的画面，便是一帧上佳的写意花卉，无须落墨便成画。春天里，每一片新叶的影子，都是一幅画，或细描的工笔，或泼彩的写意。

风和雨的影子，总是让人难以捉摸。风牵动着雨，雨有时候也很随意和任性。风雨之夕，我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看着风雨不定的样子，也就没有了耐心。于是坐下来，随意地看看书，想着自己的心事，任风和雨互相晃动着彼此的影子。

山的影子，天天在变，一天一个样子。层层叠叠的绿堆涌而来，如浪，会堆会卷，层次分明；也如山，高低错落，连绵不绝。看不完山影的变，就看水吧。春水，是活泼善动的，山间的溪流自是不用说了，即便是河里、湖里的水，也是如此。我站在湖边看水的时候，被水的涌动晃晕了眼，定了定睛再看，还是这样，湖里的山影、树影、花影被搅动、撕碎，又聚拢、晃动，如此往复。我想，不如定格那些晃动的水面，看看它们真实的样子。我拍下那些水面的照片，把它修成黑白的模式，那些呈现的水面的波纹、那些曲线、漩涡、色块，深浅不同、大小各异，在很多张图片中，我甚至找不出一条相似的线或斑块，我被那些水迷惑了，它的影子那样善变，我怎么能抓住它呢，可它的样子，又是让我分外迷恋的，我常常站在岸边，静静地看着水的影子，我希望它们也能在某一刻，和我一样，也能稍稍安静一会儿，好让我看个究竟。难道一湖春水，就不想看看我们这些在水边看着它们的人的影子吗？山的影子，也是天天在变，一天一个样子。层层叠叠的绿堆涌而来，如浪，会堆会卷，层次分明；也如山，高低错落，连绵不绝。

前几天，我看到一张图片，是一位校长拍的。校长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看见一位穿校服的少年，正站在路边的樱花树下，抬头看一树盛开的樱花，那样深情投入的样子。校长停下车，没有打扰孩子，轻轻按下了手机的拍摄键，定格了一位少年在春天里抬头看花的身影。看到照片的那一瞬间，我被那张照片圈粉了。是啊，这才是这个春天里最美的影子，一树纷繁的樱花和一位天真少年的影子，也是一位校长远远地看着这些，并悄悄拍下这一刻的身影，那是一个温暖人心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