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4年03月01日
◎仇士鹏
竹笋留给我的印象,一直是励志和积极的。
在黑暗中积累了一季的力量,它们的根握紧了大地蓬勃的脉动。只等春雨洒落,便猛地抬头,破土而出。从蚂蚁的视角来看,就像是一座座巍峨的金字塔拔地而起,直入云霄。
高中时,有同学很喜欢竹笋,不仅在课桌、墙边贴上竹笋的卡通图片,还在荣誉墙的格言栏里写道:“像竹笋一样,一鸣惊人。”
他也是这么做的。
高一时,他的名字一直沉甸甸地挂在成绩单的最后一位。那应当是他求学生涯里的凛冬,从乡下的中学考进来,基础薄弱得堪比豆腐,听课时经常掉线。但他并没有破罐子破摔,而是如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竹子一般,不管是课间还是周末,都牢牢地坐定在位置上,低头刷题。终于,在高二摸底考的时候,他爬到了班里的前二十,而在高三,更是一跃而入年级前十。这颗才露尖尖角的小竹笋,耸立成了任尔东西南北风的金字塔。
印象中,他也很喜欢吃竹笋。“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他说,只有亲口品尝竹笋的滋味,才能明白苏东坡流连忘返的原因,也才会理解陆游“味抵驼峰牛尾狸”的感叹。他尤爱竹笋炒肉,素净和荤腥相映成趣,鲜味便有了更悠久的余韵。而竹笋炒肉作为食堂里的常客,也是青春的回忆里一枚盘子大小的印章——那时候,我们多像竹笋,青涩而又灰头土脸,未来的挺拔都还缩在体内。庆幸的是,无论是迷茫、遗憾还是叛逆,我们都在下意识地厚积薄发、野蛮生长,冲出土地或有先后,但撞入的都是春天的怀抱。
毕业聚餐时,他特地点了一道竹笋炖鸡。他端着酒杯说:“《诗经》中有一句:‘其蔬伊何,惟笋及蒲’,在古代,笋可是饯别酒宴上的珍品,今天吃最是应景。祝愿我们以后都会像雨后春笋一样,一日三尺,一鸣惊人!”想想三年前的他,我突然理解,为何古人称呼竹笋为化龙枝了。
母亲也是竹笋的拥趸,她很欣赏它“嘴尖皮厚腹中空”的样子,时常教育我:“你要像竹笋一样,做事有冲劲,但又不招摇。”不能学花草,个子长不高,心思全都放在梳妆打扮上了。看看竹笋,不妖不艳,踏踏实实,长大后更加虚心,这才配得上冠名竹林七贤,无愧历代文人的钟爱。
当然,还要皮厚。她说,每次下雨后,竹笋就一个赶着一个地冒了出来,每一条根都鼓着腮帮吸收阳光雨露,绝不会因为不好意思而故作姿态,把生存的机会拱手让人。母亲以前因为害羞,放弃了某次表现的机会,结果错失了本唾手可得的龙门。所以她经常对我念叨,一步落后,步步落后,不管心里多么不好意思,该露脸时就露脸。不知竹笋听到母亲的评价会是何感想,大概是满脸引为知己的洋洋得意吧。
只可惜,现在的我,嘴钝皮薄大腹便便,既会为每一寸的拔节沾沾自喜,又会下意识地偏居一隅,宁愿慢吞吞地悠闲生长,也不想挤进熙熙攘攘的人群去夺取“更容一夜抽千尺,别却池园数寸泥”的机会。不过,也正因此,我走过十几年的风尘仆仆,影子依旧能和谐地融入竹影的婆娑中,也算有得有失。
我唯一抓住的机会,就是春天在老家时,和父亲一起去挖竹笋——灵魂里缺竹笋,就用食补。只是,长久地生活在高楼上,冷落了山野,泥土赌气地把竹笋牢牢捂住,让我翻来覆去地找也发现不了。父亲不一样,土生土长的他,格外受竹林的欢迎。他目光一扫,便能找到并读懂竹身给出的线索。“这多明显啊!”锄头一刨,竹笋就被挖出来了。在我眼中,这简直就是无中生有的魔术,毕竟,我怎就瞧不见呢?所以和父亲上山,就成了一场邂逅惊喜的旅程,虽然我只是旁观者,但也能分润到一点竹林的恩泽。用山泉把竹笋做成汤,一口饮下,我便和山野拥有了同样的呼吸。
隐约间,我也感到竹笋里贮藏的春天,终于从我的体内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