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4年03月14日
◎邱文清
苏轼一生,执念百姓苍生疾苦,其中多与水有关。无论在杭州、颍州、徐州等地主政,疏运河、筑堰闸,浚西湖、救洪灾都是他投入精力最多的政事;即便是在岭南、贬嫡“南荒”被逐流放,也是浚湖修桥、引水凿井,虽身不由己但也整合各方资源竭尽所能。在他最为艰难的海南三年,苏轼每到一地都留心解决民众健康饮水问题,他帮助勘察找到的甘泉、水井,至今大多犹在,福泽千年,留下一路关心民众疾苦的民本情怀和政声人去后坊间美谈。
年初,赴儋州、三亚考察图书中心和媒体融合,利用交通转程的间隙,短暂走访东坡当年途经海口、贬嫡儋州的部分遗址地。匆忙行走,简略寻访,记下一些东坡先生在海南,惠泽民生的那些与水相关的物事痕迹。
琼城甘泉缘情深
绍圣四年(1097年)六月,原本已经在岭南惠州白鹤峰上买地建房,希望一家在此团聚“作终老计”苏轼,却因一句“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的诗文再次触怒朝堂之上政敌的嫉妒之心。敌意者看不惯嫡居白鹤峰上苏轼的诗意人生,一纸谪令,将其再贬海南昌化军安置。
年过花甲的苏轼,不得不与小儿子苏过一起仓促出发,继续朝南,孤舟飘摇,穿过风高浪急的琼州海峡,前往荒岛海南贬所。
苏轼从徐闻出海,自澄迈登陆,先到琼州府,也就是今天的海口府城办理谪居手续,然后再经澄迈老城、临高,最后到达被贬地昌化军。三年后,苏轼遇大赦北归,再次路过琼州府署。尽管途经琼城时间很短,但苏轼为琼城留下的,其中就有至今泉水仍然清洌的双井大礼。苏轼当年贬谪之时的海南琼州府治所在地,位于海口府城南部。
海口,史称琼城,也是是苏轼当年贬嫡之时的海南琼州府治所在地。利用考察转程的空档,我们在下午五点左右匆忙走进美舍河边的五公祠。五公祠内,路树成荫,建筑高低错落,曲径蜿蜒通幽。苏公祠的面积并不大,关于东坡先生展陈的内容也不太多,粗疏浏览,发现其中部分影像、文字貌似还有一些不严谨之处,阅读匆忙,印象不深。
苏公祠外,名为“泂酌亭”“浮粟泉”两处泉水,却让我们一行更有探究的兴趣,花了不少时间。
从旁边的碑刻上的文字介绍得知,苏轼当年贬居昌化军(儋州)途经琼州州城(今海口府城),寄寓城南开元寺,偶尔泛舟南溪,到南溪河畔郡城东北隅的树林间读书、闲游。苏轼看见附近的居民舀河水饮用,很不卫生,也有不少因此而生病的百姓。虽只是暂时寄寓时间很短的过客,但一生关注民生的苏轼,内心常满的民本情怀让其开始留心探寻,寻找附近的干净水源。
不得不说,苏轼是一位全才。我们即使以今天眼光来看,当年的苏轼极有可能还是一位熟悉水利勘察的专业人士。经过观察附近地形地脉和南渡江的流势之后,苏轼大胆判断,在府城东北角“依地开凿,当得双泉”。当地民众根据苏轼的指点,一番开凿,两眼甘泉如苏轼所判断汩汩流出,民众掘泉为井,分别名为“洗心泉”“浮粟泉”。从那以后起,琼城当地百姓多到此两泉中取水,“自是汲者常满”。
没多久,苏轼按例离琼赴儋。新任的琼州太守、承议郎陆公因为景仰敬重苏轼,便在苏轼指凿的洗心、浮粟两泉之上各盖一亭,分别命名为“临清亭”和“濯缨亭”,后又在两亭之间为双泉再建一亭,亭中竖有其所书“东坡双泉”石碑,只是未命亭名。可能陆公的期望,是有机会的时候再等苏轼命名,以作纪念。
三年后,还真等到了这样的机会。元符三年(1100年)6月中旬,苏轼遇赦北归,途返琼城。重游南溪,见三年前自己选定位置开凿的洗心、浮粟双泉“汲者常满”,福泽琼城百姓,再加上陆公请其为亭题名的虔诚相待,苏轼心情舒畅,当即应允。苏轼取《诗经·大雅·泂酌》之意,挥笔写下“泂酌亭”三个遒劲大字,并乘兴作诗留别,还在在类似题记的“并引”中清楚介绍了自己发现两眼甘泉和为泉亭题名经过。
泂酌亭中,有竖碑刻有苏轼仿《泂酌》诗体,写下的《泂酌亭》诗。其中结尾处一句,“既味我泉,亦哜我诗”是苏轼借用《诗经·小雅》之句来点明,大意就是以后来这里的人,既可饮用我指凿的泉水,也可品味我留在这里的诗句,字里行间有酣畅淋漓的畅快之意。苏轼还以泉喻人,认为这两眼让众人所喜欢的泉水,从江里来,往海里去的,其浩然坦荡,不为私己,以此来坦诚自己一生坦荡无私,尽心为民的入世初心。
天色渐晚,祠内工作人员看到我们观瞻兴趣盎然,得知来自苏轼的老家眉山,于是等候延迟关门。浮粟泉边,上下相通的大小两个方井,汩汩细流,清澈清凉,泉水不绝,一如东坡,润泽千年。
儋州坡井润众生
儋州中和,历史文化名镇,也是苏轼当年被贬儋州任“琼州别驾”的昌化军所在地。中和镇外南边,苏轼寓居儋州的桄榔庵遗址,文物考古发掘已经完成,留下的深深浅浅的条石、房垣遗迹。遗址旁,立有其中后人为纪念苏轼的少有的双面石刻石碑。其中一面刻有“中正”两个大字,另一面石刻字迹已然模糊不可考。
文管所的同志告诉我们,十个月后,这里将建成一个主要展陈苏轼在琼州、儋州生活、学习的东坡纪念馆,并作为今年海南承办的全国东坡文化旅游大会的主景点。
绍圣四年(1097年)七月,苏轼由琼城辗转到达昌化军贬所,“不得食官粮、不得住官舍、不得签公事”,苏轼所任的“琼州别驾”仅是一个虚衔。被贬儋州的苏东坡,虽有当地淳朴百姓的盛情相待,官方的昌化军史张中因对苏轼的景仰而专门安排住进官舍。不过,这样好景时日不长,苏轼就再次受到打压,被赶出官舍,栖身城外的桄榔林中。
“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当时的儋耳,尚是蛮荒之地,被赶出官舍的日子并不好过。苏轼只好拿出一点点积蓄,在城外桄榔林中买下了一块薄地,张中和当地诸生以及百姓纷纷伸出援手,帮助建成了五间草舍。“短篱寻丈间,寄我无穷境”,苏轼将这五间草舍命名为“桄榔庵”,身处蛮荒之地,尽管居所简陋,但毕竟多少还是心生慰藉。
桄榔庵遗址往西,沿路步行数百米,路旁有一井。井四周砖砌围栏,井口大约一米,移开保护的栅栏,两米处水质清冽,完全可以饮用。井沿由海南特有的玄武岩箍成,井沿上,汲水绳索勒割的深深浅浅的数条痕迹,透着经年累月的历史沧桑。
儋州中和,造福坡井村人900余年的“东坡井”井旁围栏外,“宋苏文公神位”“东坡井”两块字迹斑驳的石碑引人注目。“桄榔庵西,是曰坡井,一井沛然,凿自公手”,碑上所刻文字载明,这口井,就是苏轼贬嫡儋州的第二年夏秋,亲自勘察水脉,带着儋州诸生与周边的村民共同凿出,被当地村民称为“东坡井”。
“嫡居儋耳,卜筑城南”“老人和过子相对,如两苦行僧耳”,居住在昌化军城外的桄榔庵,苏轼与儿子苏过的日子过得贫穷困苦,但奈何他心怀民生疾苦,一有机会,想着的却是如何尽可能为民办点实事。
苏轼发现,因为这里临近大海,水质极差,“白井皆咸”,“饮食百物艰难”,村民们不得不依靠沟渠塘雨水满足日常所需。但因为这种取水用水方式,水质极易污染,长期饮用很容易对身体造成损害,以至于病亡者众多。鉴于“当地老百姓惯饮河塘水常病”,苏轼一方面为了解决自身日常干净用水,常到远处的北门江取清澈的江水沏茶煮饭;另一方面同时开始特别注意从附近四处寻觅干净水源,期望解决当地百姓健康饮水问题。
在桄榔庵西边的天庆观附近,苏轼发现一股甘泉,于是准备再此挖一口深井以清洁之水供邻近村民共用。苏轼向到访的当地诸生符林、王霄、黎子云等人提议,得到了他们的广泛赞同。说干就干,苏轼率领诸生与当地百姓一起挖井箍井,数天工夫,一口甘泉井凿成,干净清洌的泉水涓涓细流,四时不竭。
寓居桄榔庵,苏轼曾经“夜与诸生王霄携壶汲水于此”,多有与文友唱和诗文的畅快愉悦;当然,明月当空之下,也有苏轼一个人沿着寂静的阡陌小道来到井边汲水,“有落月之相随,无一人之相同”的清冷孤寂。
一口东坡井,前后造福中和百姓900余年。当地百姓为感激苏轼帮助开挖此井,世代用上干净健康水源,于是便把此井改名为“东坡井”,还把所在的村子改名为“坡井村”。“坡井村”历经风雨,名字一直沿用至今。
“坡井水千秋甘露,儋耳人万代诗风”。东坡井前的围栏两边有这样一副对联,对联的书法功底值得商榷,但文字其间饱含坡井村人对东坡先生的重民生,兴文化的感恩和纪念之情。陪同我们考察的中和镇党委书记介绍,自东坡居儋之后,中和民间的楹联、书法等文化之风颇盛。到现在为止,每年春节,中和镇内不少人家都是自己撰联、自己制纸,自己书写春联,其中不少对联就与东坡井高度相关。譬如“东坡井水泡清茶,座对檐前陶令花”、“泉深泽惠眉山露,玉润清风叩闾门”,这些实际上都是表达中和民众一直以来对东坡先生的景仰和纪念。
几口古井,数眼甘泉,只因遇上苏轼,几乎皆名东坡井。有资料记载,海南人纪念苏轼的泉井至少有六处,这些泉、井虽原有不同名字,但至今依然有不少人将其称之为“东坡井”。简单直接的称谓,其背后承载的是海南民众对东坡先生造福一方百姓之后的风骨发自内心的的深切缅怀和追思敬仰。
东坡过后仍东坡。不独只在海南,东坡先生的分量由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