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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克尔笔下的水母

甘孜日报    2024年03月15日

◎葡萄

作为一本自然科学插画集,《生物的艺术形态》是恩斯特·海克尔最广为人知的著作之一。从硅藻、海星,到蜂鸟、羚羊,其刻画的笔触遍及地球生命。而无论是原始微生物还是高等动植物,其构造之反复,造型之完美,都让人感叹科学与艺术的距离可以如此紧密。其中,有关水母的插画最让我印象深刻。

水母是什么?是海洋中柔软飘逸的身体。科学家们说它们没有大脑却无比聪明,没有血液却能自我重生,没有骨头却能排列自己的触手,有些能吃,有些有剧毒。艺术家能想象出各种形态和寓意的水母,但在生物学家恩斯特·海克尔眼中,千万只水母只让他想起自己的妻子。

1864年2月16日,德国国家科学院在海克尔(Ernst Haeckel,1834——1919)30岁生日这天,将最高奖项科索涅斯奖(Cothenius Medal)授予给他。但同时降临的,还有新婚妻子安娜意外去世的死讯。

这无疑是残忍的。海克尔直接疯了,精神错乱让他在床上躺了8天。一个月后,他在写给朋友的信中说:“我的内心已经死了,一切都死了。生活、自然、科学对我没有吸引力。时间过得真慢啊。”

海克尔前往地中海小镇尼斯,试图从他的自杀倾向中恢复过来。一天,他在散步时看到一个岩石池里有一只美杜莎水母。“我很高兴地看着它的触须玩耍,那触须像金色的发饰一样挂在精致的伞帽边缘上,只要轻轻一动,触须就会卷成又粗又短的螺旋状。”他画了一张草图,并把这个物种命名为“安娜的发带”(Mitrocoma annae)。

事实上,他将自己对安娜的热情完全投射到水母上。在两卷本巨著《水母》中,海克尔描述了600种水母。一年后,他在耶拿建了一座房子,将其命名为“美杜莎别墅”,天花板上是美杜莎的壁画。

事实上,在摄影尤其是微距摄影发明之前,充当插画师的正是这些科学研究者。但海克尔笔下的科学插画却远远超越了科学记录,它们自带强大气场,有着惊人的辨识度和让人着迷的古怪魅力。在那些疯狂的水母插图中,每一个鳞片、尖刺和触手都被极致细致地记录,同时又具有近乎抽象的形式感,对20世纪早期的绘画、建筑和设计产生了很大影响。达尔文评价“这是我所见过的最伟大的作品”。

不过,真正让海克尔感动的并非水母呈现在视觉上的美,而是它们特殊的进化生物学。在水母的生命周期中,海克尔看到一种近乎集体主义的“无私”。

一些水母物种是通过交替繁殖的过程产生的——成年水母可以不受束缚地游泳并进行有性繁殖,但从受精卵中孵化出来的幼虫会变成水螅状生物,扎根海底,无性发芽,直至作为成年水母寻找配偶,重新开始这个循环。与此同时,还有一些水母并不能独立存活,而是必须作为一个共生体之中的一部分存在,其中个体成为这个集体存在的特定器官,实现生殖、消化和运动的功能。

在海克尔之后的一个世纪,伟大的科学家和诗人刘易斯·托马斯(Lewis Thomas)在《美杜莎和蜗牛》(The Medusa and the Snail,1974)中探讨了这个问题。在那不勒斯海湾中,美杜莎水母和裸鳃海蛞蝓就巧妙地实践着一种共生关系。

成熟的美杜莎水母需要找到它命中注定的那只小小的海蛞蝓,把它包裹起来,两者各自繁殖。海蛞蝓的幼崽无法独活,立刻就被水母的触手逮住,吞进伞状的身体里。但它们并非食物,正相反,它们一口口吃掉了水母的身体。这会儿,曾被水母温柔包裹的那只小小的海蛞蝓也长大了,默许那只残存的水母永久性地寄生在自己身上。这种水母和这种海蛞蝓没有别的生存方式,活下去的唯一可能,就是当水母的幼崽长大成熟,将这个故事版本再演一次。

这是关于自我悖论最深刻、最美丽的解读。在水母复杂的生命周期中,个性的概念不再有意义。无论是自身的繁殖,还是与其他物种的共生,都消解了自我的概念,也超越了自我的概念。

正如海洋生物学家蕾切尔·卡森(Rachel Carson)所说:“某种特定植物或动物的寿命本身并不是一出完整的戏剧,而只是无尽变化全景中的一个短暂插曲。”海克尔被这种巨大的“无私”震撼着,也因此抚慰失去挚爱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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