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4年03月18日
◎嘎子
苗二与翁姆逃婚的事,全寨子的人都知道了,他们看着我与甲嘎就伸大拇指,说我们知青了不起,连威风八面,区委书记都得谦让几分的陈达吉,都敢得罪。不过,他们还是担心,苗二与翁姆逃不出神通广大的陈达吉的手心。
甲嘎红着脸,坐在屋内不吭声。他对我说:“你向阿嘎要几张朗达(风马)来,贴在屋内。”
我知道朗达是保佑平安祝福吉祥的纸片,可我们向阿嘎要朗达来做什么。阿嘎有吗?我在阿嘎屋里住那么久,没见过他有那种纸片。甲嘎说:“你要,他就有。我去要,他肯定没有。”
我真的去要了。我说苗二和翁姆去了远方,我们都为他们担心,想要几张朗达贴在墙上。阿嘎把他搓的药丸放进桌上的铜盘里,走过去掏出钥匙打开那只很大的木柜子,取出一个方形木板。他叫我把柜子上的墨汁端给他。那墨汁是调了胶的,很稠很硬。他在火上把墨烤成稀状,涂在了木板上,把准备好的几张黄色土纸铺在上面,用指甲轻轻地刮,黑墨浸了过来,一幅朗达就拓好了。我把朗达拿到阳光下,那是很精美的木刻版画,周围的云团与花朵线条细腻传神,中间是骑在马背上的护法,生有鹰眼鹰嘴,正在啄食一条长长的毒蛇。
阿嘎给我拓了好几张,说屋内只贴一张,其余的撒在苗二常走的路上。阿嘎两手都是墨。他把木板很仔细地揩干净,用一张黄色绸布裹起来,又放进了木柜。他在送我出门时,伸了伸大拇指,说:“苗二很行,是个真正的男子汉。”
那天下午,风很大,早早地就收工了。我与甲嘎故意落在人后,站在已经转黄的青稞地里,把一张张朗达随风扔去。朗达在风中翻转,像鸟儿飞得很远很远。我与甲嘎都兴奋得大喊大叫。我们觉得,自己的身子也随风马飞去了,飞到我们从没去过,却在梦中常常见到的地方。
那里的太阳天天都是暖洋洋的,那里的云朵像地上的花朵一样开出五颜六色,那里的人可以自由地想自由地说自由地爱……
那里,我们天天都在祝福:苗二与翁姆平平安安。
公式
傍晚,天刚麻下脸时,达曲河上游的小寨子庄果的那个矮小的队长晋美,牵着一匹老得浑身长着灰色毛刺的母马找到我,他瘦小的脸颊干牛皮般枯皱,双眼像指甲抠破的缝隙,很仔细才瞧得清那对滚来滚去油黑发亮的眸子。那对细缝子就在我头上脚下睃着,透出股很怪的光来。
他问:“你,稀里巴?”
“嗯。”
我大口啃着块汁水香甜的生萝卜,把剩下的萝卜头子扔给那匹双眼浑浊,满是呆气的老母马。母马却对着我撒了一大堆鲜鲜的粪蛋。
“你,捞羊?”
“洛阳!”我故意大声一吼,吓飞了马身上一群寻着汗汁臊味的苍蝇。这里人都说不清汉族人的名字,我的名字就有十几种叫法:老娘、羊羊、咬羊……
“你,骑马?”他拉拉马缰绳。我轻蔑地歪着头,朝马背使劲拍了一掌。老马惊恐的抖颤着跳开了。我说:“骑这样的马,还不如骑条兔子过瘾。”
他咧嘴笑笑,拉紧缰绳,说:“上马吧。嘿嘿,将就将就,下次一定给你换匹好马。”
“喂,去哪儿?”我故做惊讶地抱着双臂。
“怎么?公社泽旺书记没对你说?”
“他的嘴巴让二两酒水泡胀了,吐不出一句好听的话来了。”其实,泽旺书记早对我说了,庄果寨子要请我在他们寨口的大土墙上,堂堂正正地画幅主席像,写几条大标语。
他仿佛猜透了我的心思,狡黠地朝我挤挤眼角,说:“嘿嘿,我们寨子杀牛,灌血肠。”
我舔舔枯燥的嘴唇,狠狠心,一拍马背。去,妈的,我都馋了好几个月了。前几天,苗二他们趁着浓湿的黑雾,挖出了一条寨里人埋了两天的死狗,以为能大大解一次馋。腐烂的肉在锅里吐着浑浊的泡子,散发出一股沤臭的萝卜味,谁也不愿尝一口。甲嘎狠狠心,吞了一块,张开恶臭的嘴巴直嚷:“毒药!妈的,这狗是吃毒药死的!”
我当然要去了,为了美美餐一顿牛血肠,再远的路我都要去。可是,走之前我想给达瓦拉姆道个别,我已经好几天没见着她了,那几天我只想着苗二的安危,并请阿嘎给他念经,为他与心爱的人祈福。
达瓦拉姆在洗头,一盆清水在阳光下飘着热气,她把头发浸入水中,抬起头,融入阳光的水珠在发丝上滚着。她知道我来了,说把茶缸里溶化的肥皂水朝她头上倒。我倒着肥皂水,她指甲在发丝上抠出一串串乳白色的泡沫。我对她说,我要去庄果寨子画几天画,马上就要去。
她嗯了一声,好像这事并不重要。她又叫我用瓢舀清水往她头上冲。
我说:“这几天,我肯定很想你。”
她嗯了一声,说:“小心点,别把水倒进我的脖子里了。”
我说:“昨天,我去供销社买了点杂糖,你喜欢吃的那种。我放在你的枕头上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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