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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水向西流

甘孜日报    2024年03月18日

◎萨卡尔

我们那里有三个泉水,一个叫塘湾泉水,一个叫蟒弯泉水,一个叫窑井坡泉水。

蟒弯泉水

蟒弯在奶奶家院后山包包下面,与奶奶家隔着一座山包和一片梯田,奶奶家坐南朝北,蟒弯坐北朝南,与奶奶家背靠背。蟒弯又叫莽子弯,为什么叫莽子弯,因为那里出莽子。在我们那里,莽不是粗鲁、不文明、莽撞的意思,而是瓜、笨、蠢。莽子弯,就是瓜娃子弯。蟒弯住着两户人家,一户姓方,名文书,人们叫他方文书,这名字好记,方文书,方文书,方家的文书。另一户叫李皓,这名字也好记,可以记谐音,你好。方文书长得高高大大,一表人才,骨子里透着一股儒雅之气,他可是根正苗红的贫农。李皓长得猥琐,佝偻个背,见人就巴结的问候,您好!他虽然看起来有些猥琐,但他们家成分还是有些高的,虽算不得数一数二的好人家,但在那个年代还是有些身份,后来在特殊年代他也没有少出名。

方文书屋后有一个泉水,叫蟒弯泉水,就在他家阳沟的上方,泉水从岩洞里源源不断的流进一个小石凼,然后顺着崖壁流到阳沟,再顺着阳沟向东绕一段路倒流到院坝外的水田里。这泉水从半崖上流下来,了无生息,人们叫它哑泉。山岩上有一大片凤尾竹竹林,竹子斜长着,遮掩着整个院落后半部,同时也遮掩着方家房屋的后半部。阳光照在竹林上,屋后就透视出一层淡淡的绿光。盛夏时节,这里是纳凉避暑的好去处。方文书人长得萧洒,脑子也很聪明,为了方便用水,他从山岩上砍下竹子,将竹关节一节一节的打通,一根一根的接上,一头放在小石凼,一头放在缸边,泉水钻进竹管,嚯嚯嚯的,源源不断的流进缸里,先是笃笃笃笃,如马儿在山中石路上奔跑,后是咚咚咚咚,如战鼓在屋内擂响,直至后面水满鸦雀无声,才用个塞子将竹管塞住,此时凼内的水又无声无息的顺着涯壁外流。做着这一切,他很开心,他笑了,他跨出门,偷眼瞅了一下隔壁李皓家,准备把这天大的好消息告诉李浩,想顺便得到李浩的夸奖、羡慕。李皓家没人,然后他转身哼起歌儿:马儿呀你慢些走嘞……笑嘻嘻的端出一张小方桌到后门喝起庆功酒,他越喝越高兴,越高兴越喝,喝到后来,一个人禁不住开怀大笑。这事一传十,十传百,不多久,方圆几个生产队的人都知道,方文书家喝起了简水(自来水)。好安逸哟,吃简水了,用不着劳累了一天累巴巴的回去挑水,还是凉水,冬暖夏凉,冬天洗脸洗脚都用不着烧水,人们羡慕的议论着。不久,方文书结了婚,女方是他的姨表姐,人长得高高长长,透着一股斯文之气,真是篾门对篾门,板门对板门,对上眼了。人们说,姨表亲伸手要,舅表亲,隔河喊,他们这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这等不挑水的家庭条件,不照顾亲戚照顾谁?

一天晚上,方文书做了个梦,一个白胡子老汉对他说:我明天要走了,你给我搭个桥吧,你把竹管划破,一节一节的接到大门外的山坡下,我通过竹块就走了。这梦好奇怪,方文书说。但梦终归是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有跟梦较真的?可巧的是,第二天傍晚,血花大太阳的天霎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山野里的树弯着腰像跑步一样急速晃动。一股风撞开房门,灌到屋里,屋里立刻变成狼藉。方文书躲在屋角,哆哆嗦嗦的注视着一切,先是缸里的水浑浊,然后漫出缸外,像一条水蛇,向屋外窜去。轰隆一声巨响,一块巨石从山上滚下来,砸坏房屋,山洪如开闸的河流涌进房屋,然后翻滚着、咆哮着向屋外涌去。轰轰隆隆,轰隆轰隆,电在闪,雷在吼,天在发怒,山上的竹子、大树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断裂声,闪电如金蛇在漆黑的天空中不断的乱窜,炸大雷不停的在头顶怒吼,轰鸣,让人头皮发麻,大地震动。老天爷,你这是要干什么呀?是不是走蛟呀?我活了这么几十年,还没见过这阵仗。

有人说,听老一辈讲,有一年,沟里涨洪灾,水磨河走蛟,也是这样的天气,那蛟是晚上走的,有人半夜起来上厕所,看到河里有一根木桩在浑浊的水里顺流而去,木桩上有两束光,据看到的人说,那是蛟的眼光,身后,浑浊的河流如水墙翻卷滚滚而下,那人惊呆了,忙惊吼叫醒街坊邻居,向山坡上跑去。那晚也是大雨倾盆,风声、雨声、炸大雷声不断,据说,凡江河过蛟,天上是要把蛟恨到起的,防止它祸害一方,如果发现它一路有破坏地方的行为,会用炸大雷当即把它劈死。当然,最后会不会成真正的龙,还得过珠江盘龙石那一关,那是严考。所有应考的蛟都要去盘绕盘龙石,长了不行,短了不行,必须刚好盘住才能进入大海,不合格的也会被雷劈死,传说那叫度劫。那晚,水磨河两岸没发生什么灾难,只是一座石桥被拖到了河里,一根千年黄葛树被带走了,至今几十年,了无音信,人们都说,它们挡了龙道。那棵黄葛树,至今都无踪影,有人开车顺河寻找,都没看见,或许它已进入大海,“栽到龙宫里了吧”!

呼啦,一道闪电在大门外划过,那闪电直通沟底,咔嚓,轰、轰隆隆,一个炸雷在沟底响起,紧接着又一道耀眼的闪电直通沟底,更大的炸雷在沟底响起,那雷声震得大地抖动,耳朵轰鸣,紧接着传来沉闷的咚咚两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臭味,随即雨过天晴阳光灿烂。

第二天,方文书请人到沟里砍树修房子,意外的发现大门外半山坡有一条死蟒蛇,那蟒蛇成白色,被雷劈成两截,那是他亲眼看见最后两个雷打在山沟里的,想想梦中的情形,他迷信起来,莫不是那白胡子老汉就是这蟒蛇变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给它搭个桥又如何?可世上没有后悔药。但不管怎样说,从那以后,方文书家的泉水不能喝了,那水变成红色,还带有一股臭气。他只能与李皓家共挑一井水,李皓家的井水,不是泉水,是田里的水浸到井里去的。每天挑水碰到李皓家,总是客客气气的:你好。时间长了,李皓家的女人可不高兴了:妈哟,小人,喝凉水的时候一家人尾巴翘上天,谁也看不起,现在喝不得了,才假意的问好。李皓唬着脸,一脸的不高兴:“婆娘,记着,我们家曾是地主”。这话女人听懂了,不再言语。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又过了十多年,两家的子女都已长大成人。李皓家两男一女,先后进入高等学府,临别时哭得难舍难分,李皓唬着脸,啥都没有说,离别时,在女人的催促下,只说了一句,娃娃些,记着,出门在外,要夹起尾巴做人,记着,我们家曾是地主。方文书家,一儿三女。老大是儿子,是个傻子,按照我们那里的说法叫莽子,一天莽粗粗的,啥都不会说,啥都不会做,衣服裤子穿得简陋,鼻涕口涎满脸都是,二十多岁的人,看起象四五十岁的人。有人逗他,方兴家,结婚了,结婚了,他就将两个手捏成拳头,上下重着,放在嘴上,做出吹唢呐状,手指一张一合的,口里发出呜哇呜哇的声音;方兴家,打锣了,他就左手做着提锣的姿势,右手做着打击状,口里不停的叫着:哐,哐,哐。我向来不跟这些人玩,觉得戏耍一个残疾人很无聊,甚至是缺德。方文书家的三个女子,都是哑吧,整天连比带画的啊啊啊的叫着,至于叫的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或许只有他们的父母才懂吧!毕竟乡下没有哑语。

不知什么时候,方文书家又翘起尾巴喝起了泉水,像先前一样,喝的是简水,据说那泉水先是由红变黄,再由黄变正常的,每当人们提起这事的时候,方家的人便说﹕唉,老天爷开眼啊!又让我们喝凉水了,但有人说,方文书家的泉水喝不得。为什么喝不得?听到的人问?那泉水已不是先前的泉水了,先前的泉水断了。你这说法怎么让人信服?我是有依据的,不是信口雌黄。你说。还记得那次下暴雨吗?那样的雨是世间少有的雨,水磨河过蛟就那样。水磨河过蛟是怎么回事?哦,那晚也是狂风暴雨,雷声隆隆,那雷呀,打得来头皮发麻,让人害怕,闪电耀花了眼,我晚上起来上厕所,看到满河的浑水,那水还在往上涨。我吓住了,我看见河里有条龙,那龙闪射出两束光,一浮一浮的向下游游去。你确认是龙吗?那龙跟神话和电影里的龙一样么?不一样,我看到就像是一个树桩,树桩上有两束光在河里游走,或许它不愿招摇过市伪装成树桩了吧。我吓坏了,赶紧回屋拿起铁皮洗脸盆,满大街的敲:街坊邻居们,涨河水了,河里过龙了,大家快起来往山上跑吧!保命要紧。不到十分钟,全街的人都跑到了半山腰,人们站在芦苇丛中,望着河水痴痴的发呆。哈哈哈……这事我晓得,不知什么时候,身边来了一个听小话的白胡子老人,接口道。你知道走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这事恐怕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的了。你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人们期待着。唉,说来惭愧,那时候家里修房子,家里穷,白天要争工分,不敢请假,只有晚上去河里掏沙子。那晚,我刚装满一船沙子,河上面涨潮了,我赶紧往岸上跑,结果潮水把我挂电筒的树连根拔起来给冲走了,唉,可惜我那两把手提电筒哟,就这样不在了,我心痛啊。啊?有这事?听的人惊问。

你继续说方文书家的凉水是怎么喝不得的?先前的两个人,又开始先前的话题。好,言归正传。还记得方文书家房子被山石、洪水冲毁后我们去砍树给他修房子的事吗?记得呀!在他大门外半山沟有一条蟒蛇被雷劈死了。对,这事大家都清楚。那蟒蛇就是他们家镇井的井龙王,是他们家的龙脉,龙脉被打烂了那凉水还是先前的凉水吗?你越说越悬火,把我说糊涂了。蟒蛇被雷劈死,凉水变成血水,你说这莫得关联?那后面那凉水怎么又变成正常色了呢?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许是血流干了吧!这什么血呀?流若干年,难道是血海?是不是血海我不知道,反正他们家的凉水不是以前的凉水,虽然水色正常,但水里的龙死了,那水喝不得,我曾喝过他们家的凉水,那水很粗,哽喉,不受吞,你看他们家三个哑巴,一个莽子儿,都是喝那凉水造成的。他这结论,让听的人一惊一乍的。

我这人不迷信,从不相信鬼神玄学,也不相信龙脉,但我相信科学,或许那蟒蛇,大雨雷天出没,触到闪电的某一个焦点,被雷劈死也无不可能;或许那泉水由正常变血红,由血红变黄色,再由黄色变正常是由于大地的原因也未必可知;或许那四个残疾人……咳!我越说越说不清楚了,因为仅以我的这点有限认知,去谈天说地,比精卫填海还难,毕竟我不是一个有渊博知识的人,这些问题还是留待有关的专家、学者去讨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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