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书

每天，先生我们都会和一块大石头照面。

这块大石头，就在房屋几步距离的老表家地里。石头状如母亲的腹部。它隆起的一面，因青苔的覆盖而有了青黑色的外表。较为平坦的一面，则很光洁。光洁的面，是由孩子造成的。

幼时，我爱做的事情之一，是爬上这块石头，然后，再从石头顶部梭下去。一年春节，母亲刚给我做了新棉裤，我就穿着裤子从石头上梭下来。结果，裤子的臀部破了两个大洞。母亲只好找了两片橡胶，给我补上。她说，这下看我还磨得烂不。终究，橡胶的坚硬比不上石头。

村子里，并非我一人经常这样做。在众多孩子的合力下，这块石头的一面，有了打磨的效果。

今天，锦表姐，还有她的姐姐，不知因何事，到村里来了。她们到老屋来坐了一阵。走出门时，锦表姐对她的姐姐说，“阿姐，你还记得到不，小时候，我们在这块石头上梭梭梭板”。锦表姐的话，让我想起小时爬石头的那些过往。

送走了客人，我对先生讲，这块石头，成为村里孩子玩乐的场所之一的原因在于，它的顶部宽阔，且一半是凹陷的，形如猪槽。孩子不仅可以在石头上坐、卧。且可以将那凹陷的部分作为玩具。雨天，凹槽里盛满了水，引来不少的虫子。有一种虫，长着细长的腿，可以轻盈地在水上行走。它的脚轻轻拨拉水面，留下一圈圈涟漪。这种虫，因它的大长腿而吸引着我。雨过了，我就爬上石头，看虫子的水上芭蕾表演。

我对先生说，有时，我趴在石头上，看着周围地里的庄稼，竟会有一丝自豪感。我不为庄稼而自豪，我为石头而自豪。石头，竟然不容易被人所征服。我听父母讲过，村里人曾打算将这块石头炸了，腾出土地来种。后又考虑到，石头体积过大，且处于人户之间，炸裂的石块会伤到人会毁坏房屋而取消了计划。这块石头，就这样挺立在老表家的地里，占据着老表家的土地。老表每次种地时，都会表达对它的不满。看来，石头与人的关系，并不像它与孩子们之间这样和谐，而是有战争的。

先生说，战争是必然的。石头是人在自然界重要的对手之一。石头，首先占据了土地。而人在大地上生存，需要依靠土地。然而，石头先于人而存在，也先于人抢占了土地。人要活命，就只有与石头战争。

我对先生说，藏族民间故事里有记载，远古时，天神让人与石头，各自占领一半地盘。人的地盘位于石头地盘的上方。起初，人与石头相安无事。有一天，石头居然越界，占领人的地盘。人与石头展开了战斗。后来，在天神的干预下，人与石头才又恢复了原来的秩序。不过，好像人和石头，都不是一直安分守己的，都会突然地发动战争。石头发动战争时，其威力巨大。

我的家，就曾遭遇过一次石头的摧毁。修建川藏公路时，爷爷搬家到小板场村不久，刚建了一座大房子。一天中午，随着一声炮响，一个巨大的石头从公路上呼啸而下，一路摧枯拉朽。压断树木，穿过堂屋，扇倒半边厢房，碾平猪圈，最后停在了地里。现在，它依然卧在堂姐家的田里。有着安静的外表。

那次战争，以爷爷的全面失败而告终。他只好重新选址，重新建房。爷爷的灾后重建房，正是我和先生现在住的老屋。

先生说，石头对人的战争，虽然给人带来灾难，但也促使着人不断提高与自然对抗的能力，人类物质文明也得以不断进步。不仅如此，石头对人的战争，还会阻止人类在获取越来越多，物质越来越丰富时，无聊而走向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