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
记得父母在世时,过年总想着回家。特别向往小时候一家人在一起团年的氛围,老的少的一大家子,早早地备下年货,吃的穿的用的,能添置的尽量添置新的。父母不知疲倦地忙碌着,孩子们跟着兴奋。年三十清早,父亲就开始杀鸡宰鸭、炖煮烹炸,忙活大半天,终于做得满满一桌的年夜饭,孩子们早已迫不及待地守在桌旁。
外婆和母亲总是先取了桌上每道菜的一小份,放在一个盘子里,拿到院子的一角摆上,在一个香炉似的小瓦罐中熏“酥”(藏族敬先祖时用酥油糌粑焚熏称“酥冬”),香烟缭绕中,烧上钱纸。钱纸烧完就把那盘敬供的菜倒在余火中。最后,再把酒洒在周围和火堆上。一边认真地做着,一边嘴里念念有词。父亲点燃鞭炮,噼噼啪啪一阵响过,大家悉数入席。家乡的年饭一般在下午四点左右开始。只听鞭炮声远远近近此起彼伏。总是父亲开头说几句贺岁的话,然后,全家老小共同举杯,年饭在一大家子和睦喜庆的气氛中开席。
以长辈的说法,年夜饭不能太晚。因为,吃完年夜饭要彻底收拾清扫,倒掉所有垃圾,寓意把旧的一年扫走,准备迎接新的一年,初一是不能动扫帚倒垃圾的。吃罢年饭,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过年才有的糖果点心,喝着酥油茶,孩子们听大人们讲家族里的老人老事。那时没有电视,也没有春晚。年三十晚上讲究守岁。晚上饿了就把下午年饭剩下的丰盛的菜肴热热吃。孩子们叽叽喳喳特别兴奋。备下的包子、饺子、酥肉、卤菜、凉菜、炖菜之类,一般可以吃上一个多星期。这期间不会再新做饭菜。也不定时开饭,随时都可以吃。记忆中守岁很难熬到天亮。后半夜,我们几个孩子疲惫不堪东倒西歪地睡着了,长辈们才收拾歇息。
初一,当我们从睡梦中醒来时,床头已摆好了过年的新衣服、新鞋。这是我们最兴奋的时刻,盼了一年的新衣服在箱底压了好几个月,现在终于可以穿上了。我自己穿,外婆和母亲为弟弟妹妹穿。穿上新衣服后突然走路都不一样了,神气活现地争着比谁的好看。衣服兜里装满了糖果瓜子。那时少有成品衣服买,颜色和样式也很单调,大多数是在裁缝铺里定做的。为了多穿几年,父母总是把新衣服做得比较宽大,穿在身上不大合体,不是长了就是肥了,袖子和裤脚总是要挽一圈起来,新鞋穿着也咯脚。但这些都无所谓。丝毫不影响我们喜悦的心情。原本那时候也不讲究,只要有新衣服穿就心满意足了。初二开始,我们跟着父母去给家族中的长辈拜年、走亲戚。听着大人们赞扬谁谁又长高了、长乖了之类,心里像喝了蜜一样舒坦。兜里装满主人送上的糖果,品尝各家准备的美味,到大街上逛逛,再把兜里的几个零钱都买了自己喜欢的小东西,笑容满面,乐不可支。
后来,我长大了,在外工作,但每年都要回家过年。家里多了几个帮手,父母也没那么忙累了。不过,过年的大事还是由父亲做主。包括年饭菜谱都是父亲亲自决定并操作。我们几个姐妹打下手。后来各自成家又有了小辈。因为种种原因,全家人聚在一起团年也不容易了,但不管再忙,我都会尽量抽空回去,从来没认为自己是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把自己和家人划出一道鸿沟,而是认为孩子回家和父母过年天经地义。血浓于水的亲情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显得更加弥足珍贵。
后来,外婆、母亲相继去世了。全家团年就不再成为必须,有时候想想,父母是全家人的纽带和支撑,父母在哪里,亲情就在哪里。父母过世了,姐妹和弟弟天各一方,回家过年的愿望也就没有那么迫切了。除了偶尔出差回去看看,很少专门在春节回去团年了。父母过世后,春节对我而言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长假了,没有了亲情团圆的意义,少了一种牵盼和往日的兴奋,多了一丝惆怅和思念,渐渐地淡去了年味。
儿子结婚后虽和我同住在一个城市,近在咫尺。但是,现代年轻人的生活观念,对父母的依赖与亲情,不能和我们这辈人相提并论,即使春节想多在一起聚聚也不容易。他们有自己的应酬安排,不可能强求他们守着你。有时会感到落寞孤单,于是感慨,在物欲横流、人情淡漠的年代,周围没谁在乎你、需要你,你的存在对别人已不再重要。心生感慨,春节便是一个普通的节日符号,守望着一份清闲、恬淡、简单,静静地回味那些曾与外婆、父母、兄弟姐妹一起过年的往事,愈加浓烈的亲情温暖着尘封已久的记忆。
年,依旧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