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4年06月28日
◎高亚平
我的家乡在西安城南三十多公里处的秦岭脚下,村庄名叫稻地江村。稻地江村是一个有了些年头的村庄,据地方志载,最少在明代,它已存在了。村庄位于长安区樊川的腹地,它北依少陵原,南揖终南山,西临神禾原,东面是一片高地。川地中有大峪河、小峪河、太乙河流过,这三条河汇流到一处,就形成了长安著名的八水之一——潏河。而少陵原畔有兴教寺,此为唐玄奘和他两个徒弟的埋骨地。
兴教寺距我们村也就四五里远,天气晴好时,站在村北,可望见寺院赭红色的院墙和院内高大茂密的树木,以及掩映在树木间的佛塔。终南山腰有天池寺,此为唐代皇家寺院,距我们村也就六七里。晨昏间,两寺的钟声,随风隐隐传来,似水漫过村庄,浸润、安妥了庄稼人的心。大小峪河环绕我们村庄流过,使我们村有了江南水乡的韵味。村庄周围河汊众多,稻田广布,夏秋时节,稻花连垄,白鹭低翔,蜻蜓满天空,把我们村庄变成了一幅画。少年时期,我就曾在这幅画中无数次的徜徉。当然,这些都是旧事。但至今忆及,还觉温馨,亦很向往。
旧梦依稀,新梦更加迷人。这数十年来,我常常庆幸自己此生能在西安学习、工作、生活,西安距离家乡很近,可以说抬脚就到。尤其是现在,它已融入了西安,成了这座十三朝古都的一部分——长安区。我常常怅惘,自己这么多年是离开了家乡呢,还是没有离开过家乡。我曾在散文集《长安物语》的腰封上写过这样一段话:“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那月只属于故土,属于故土上的人们,和我久远的记忆。如今,这片月光虽已变得破碎,迷离,但依然明亮在我的梦里。如此说来,数十年间,我又何曾一日离开过故土呢!”是的,由于距离上的优势,我此生实际上是没有离开过家乡的。尤其是最近这些年,由于母亲年事渐高,我几乎是每个节假日必回故乡的。我回到家乡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去村外散步,我几乎把村庄周围都走遍了。家乡土地上的一声鸟鸣,一棵草木,甚或草叶尖上的一颗露珠,我都感觉是熟悉的、亲切的。
我常散步的地方在村南。清晨,当大地还没有从酣梦中醒来,我已出发了。我穿过环绕村庄的乡间公路,走上机耕路,一路向南。此时,朝曦还没有出来,东方还是一片浅白色,地里的庄稼和树木,还笼罩在一片薄雾里,旷野除了时断时续的虫鸣声,一片寂静。春天,我看到的是一片片鲜绿的麦苗和金灿灿的油菜花,以及在麦苗叶片和花瓣上闪亮的露珠,它们在晨曦中,仿佛无数的亮眸,一眨一眨的,让人爱怜。夏天则是连垄的水稻,由于水肥充足,它们生长旺盛,墨绿成一片,一眼望去,把人的眼睛都能染绿。但此时还不是稻田最魅人的时候。当旭日初升,大地上的万物笼罩上一片橘红色时,那挑在稻叶尖上的一颗颗露珠,仿佛一下子睡醒了似的,瞬间活泛起来,闪耀出晶莹的亮光,稻田上顿时银光一片,让人不由惊叹大自然的神奇。越过哗哗流淌的小峪河,就是旱地了,玉米是秋天里的主角。当一片片玉米地次第展现在我的眼前时,我的内心是喜悦的,是对大地即将分娩的喜悦。这种喜悦不光来自田地里的庄稼,还来自路边的各种野花。我看到有数株牵牛花生长在围挡玉米田的篱笆上,并缘篱笆爬上了玉米秆,一些蓝莹莹的牵牛花,就随风在玉米秆上招摇了,起舞了。它们妩媚柔曼的样子,让我想起了白石老人的画,想起了苏辙咏牵牛花的诗:“牵牛非佳花,走蔓入荒榛。开花荒榛上,不见细蔓身。”心想,苏辙描写此花,还是蛮形象的,最少,他写出了牵牛花的生长环境。还有马兰,这在秋日里随处可见的植物,它们开出的黄蕊月白色的花,仿佛是献给大地的礼物,多得令人咋舌。一年蓬此时已经老了,它们只能高高地擎起一个个小酒杯样的果实。它们在夏天可真是疯狂,能长到一人多高,能占领一整片土地,开着乳白色的花,望去白茫茫一片。野胡萝卜和曼陀罗却正当时,它们都是植物界的霸王,都可长到一两米高,且都根深蒂固。野胡萝卜的花是白色的,它的每朵花都是由无数碎米粒组成的,整个望去如茶盏。还有薰衣草、栝楼、狗尾草……开出的花都是很好看的。至于冬季,尽管寒凝大地,无露珠在草叶上闪烁,但白露为霜,也让我流连。
一年一年,我就这样行走在村庄的周围,如行走在季节的琴弦上,无数的光阴就在我的身后,倏然而逝,让我惊喜,亦让我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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