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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走的诗学与真诚的靠近 ——读梅卓散文集《走马安多》

甘孜日报    2024年10月11日

◎周维强

读梅卓的散文集《走马安多》,我对她笔下所书写的地域,比如茫拉河上游、安多、理塘以及嘉那玛尼石经城,充满了联想与神往。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散文集《走马安多》是梅卓在行万里路的基础之上,然后再阅读万卷书后,结合着所思所想,落笔而成。有着文本上值得信赖、值得探索和值得研究的价值。梅卓用“游走”一词,诠释她的写作思路。我以为,游走是一个想法,而非目的。梅卓在《游走在青藏高原》(代后记)一文中写道:“游走并不在于征服,而在于感动。”这句话更是让我联想到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所说的“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满于海”。游走,就是融入,就是触景生情,就是用心灵捕捉那些动人的风景。

游走于藏族地方,书写着涉藏地区的梅卓是藏族女性作家的优秀代表,早些年,写作了大量的散文诗并出版了《梅卓散文诗选》。后来把笔锋转向了散文和小说创作,依旧写出了不少名篇。我一直认为,散文写作最不可或缺的就是诗意和思考,而在散文集《走马安多》中,梅卓很巧妙地将诗意和思考融入了文本当中,让我在领略那如涓涓溪流般诗性语言的同时,也在感知她的所思所想。诗人写散文有着先天的优势,那就是对语言的感受力比其他人要强。从文学溯源的方向来看,作为诗人的梅卓,写散文时,更是将想象力和感受力,发挥到了极致,她所书写的散文篇什,既有穿梭于历史传说、天文地理以及古城遗址的想象与审视,又有博古通今、感今怀昔的叹息与思索。在文本中,梅卓袒露了她的真实一面,一个有着同情心和悲悯之情的藏族女诗人的真诚与真心;也让思考深入到对本民族的历史和文化的深度发掘之中,展现了性情与心灵的纯真和自然。

开篇散文《在青海,在茫拉河上游》,述说了兰本加一家的生活日常。借用兰本加儿子的老师的视角,串起了全文的生活细节,让我们感受到了藏族群众的淳朴和善良。梅卓在书写这篇散文时,用平实的语言,记叙和还原了那些动人的生活场景。尤其是把这篇文章置于“青海茫拉河上游”这个地域,让我对藏族地区生活有了更为直接的感性认识。读这篇散文给我最大的感受就是梅卓对于藏族地区生活细节描写的精准把握,丝毫没有拼接和造作的句子,都是质朴而闪光的情节,让我读起来,如临其境。张爱玲说,写散文就像是做读者的邻居,读得就是那份自然与真切。梅卓用细腻的笔触,诠释了这一点。兰本加一家,在茫拉河上游,只是一户普通的藏族人家,但他们与人为善,与自然为善,将游牧人骨子里“天人合一”的理念,通过一言一行,解读出来。

《孝的安多方式》一文中,写到了藏族老人索南才让的子女为他举办的礼敬佛法、布施大众的大规模善事活动以及索南才让老人的生死观。这篇文章虽然篇幅短小,但是语言澄澈,如涓涓细流,明丽、深邃,且思想容量巨大。透过“松更节”这一特殊的节日,让我们看到了一个藏族老人的豁达与坦然。梅卓的散文写作,语词运用精准而有力,没有大而化之的情节,也没有模棱两可的表达和含糊不清的字词,这是作者的写作态度,那就是真诚、真实,让语言描写深入生活细部,如写诗一样,让全文呈现写意画的特点。《孝的安多方式》,短文不短,画面感串联着对于生死的终极感悟,是对人生的另一番解读。

而《洁白的仙鹤永在飞翔》,原载《福建文学》2006年第3期,当年我曾在图书馆读到过这篇散文。如今,在散文集《走马安多》中重遇,是一种缘分。这一次,读得更为仔细,也读到了不一样的感受。因为2017年夏天的时候,我曾经游历过甘孜州的理塘县,所以,此番再读,自是多了一份亲切。这篇散文分三个小节,写到了仁康古屋、理塘寺和嘉木祥故居。虽然文中引用了一些史料和文字,但是这些史料和文字,经过作者的再创造和诗意化处理,在文中,就有了新的活力和生命力。读起来,并没有生硬的感觉,且因为用典得当,衬托出了这次游历的文化探寻奥义。梅卓在散文中,对民族文化的审视和思考,让情感融入文字之中,让我们感受到了作者的襟怀与性情。散文写作是最能见性情的一种文体。梅卓写散文,宛如在素描一条奔腾的山涧小溪或者草原上的大河,读完文字后,就能够感受到大河或者小溪在脑海中浮现,波光粼粼,恣意澎湃。朴实且自然的文字,在细细回味之中,沉浸在藏民族的史册之中,感受着民族文化濡染心灵的诗意与惬意。

梅卓的“游走”是一条闪着金光的丝线,她用游走这种形式,串起了整本散文集的写作路线。她的行走,是在安多寻找一种灵魂的皈依以及文化源头上的寻根脉络。不论是《青唐:《宗曲穿城而过》《伊扎三题》,还是《故土群山》《天境祁连》,在文本之中,她都努力让自己的心贴近高山、河流、寺庙和草原,梅卓的内心世界始终被藏族地方的景色所萦绕,蓝天、白云、红墙、金顶,在心魂上构图,展示着内心的平和与宁静。她出生在青藏高原,在这里游走,更凸显对乡愁的提炼和回归故土时的真情与赤诚。

梅卓在散文集《走马安多》中,从内心出发,将散文这种明心见性的文体,沉淀出自己内心世界的真性情和真知灼见。她在藏民族的文化与风俗中,汲取写作的营养,文本的叙事更有着还乡的迫切,她的靠近,是女儿走向故乡时的感动与深情。从梅卓的文字中,时常能够感受到她眼窝中涌动的热泪般滚烫的真情,比如《新年画卷》《古地三叹》《朝圣者之旅》等。面对着现代文明的冲击,藏民族古老的生活和修行方式,也在发生着巨大而深刻的变化。面对着这种变化,内心震颤而撕裂的疼痛,同样让梅卓有着切肤的触动。在乡愁式的回归和对藏民族传统文化的继承上,梅卓的书写更具有审视和思辨的意义。

散文集《走马安多》是一部彰显情怀的叙事文本,随着作者身体上和精神上的双重行进,“游走”的奥义更多体现在心灵的追寻和探究。在历史与现实之间,在现代文明和历史传承之间,我们可以看出作家梅卓对于时代文化中的深刻自省与反思。在文本中,梅卓更多承担了一个作家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在民族文化和风俗中,放置抵达生命境界的情怀,在乡愁中抵达自我的本真。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在现今这个喧嚣的时代,这份安谧的文本是难能可贵的。它让我们呼唤那种温暖而有温情的人际关系,呼唤对于根脉文化的重新认识,呼唤精神的富足远大于对物质的追求。总之,从写作本身出发,从真诚抵达真诚。

梅卓工作生活在青海,她行走的范围和区域又全部是藏族地方,这让她的行走更有诗性,也更能触及灵魂内部的共振。和大都市来的远行客不同,梅卓的游走具有内心世界心灵秩序的整合,而非肤浅地体会。她的散文语言,有诗歌的语言镶嵌在其中,闪烁着灵动光泽。叙述的时候,又时常夹杂小说的构思(这可能和作者长时间的小说练笔有关),这就让《走马安多》这本散文集有了更丰富的文本内涵和书写形式。通读全书的散文,梅卓对细节的刻画和描绘,有着独特的发现。她落笔从容,用细腻的心思,在文学的语言里准确地找到要表达的位置。像《十万红花故乡》《清静世界》《活佛世家》等篇什,从民族信仰和生活情境等着眼,然后调动自己的味觉、触觉、视觉、嗅觉和听觉,让文字呈现出立体的姿态。

《走马安多》这本散文集的文本还有着很强的个人书写印记。那就是气息匀称,情感沉实,自然舒展,抒情浓郁。在书写这些散文时,梅卓还在做着《青海湖》杂志的编辑,做编辑之余,还能如此勤奋地写出这么多优美的文章,实属难得。散文名家张守仁说,散文就是写自己,写自己的感觉、情绪、体验、识见、发现,写自己对往事,对另一时空的向往,以及心灵深处的瞬间波动。没有“我”的散文,就没有灵魂,散文要写个人独特的,与众不同的经历和感觉。从这个角度来看,梅卓的散文写作是成功的。散文讲求真性情真感情,虚假的抒情,也终归会在时间的流逝中露出写作的破绽。读梅卓的散文,从字里行间,我读到的一直是一个藏族女子游走时炽烈而坦荡的心迹历程。她的散文,时而缓慢,时而急促,时而柔美,时而从容。就像一个画家或者行吟诗人,行走着,对生活安静地审视,以及一颗心对平凡的世俗日子的感怀与记录。

我曾在一篇散文中写道,这两年,优秀的散文文本,很多出自西部作家之手。像刘亮程、李娟、杨献平、南泽仁等,他们远离沿海城市,没有都市喧嚣的困扰,可以在一个相对安静的写作环境中去沉潜。从文本出发,从情感深处去提炼,让汉语的字和词更好地为散文文本服务。不功利,也不轻浮。梅卓亦然。在传播藏族人文精神上,在展现藏族群众生活的全貌上,以及作为一个藏族作家的责任担当上,梅卓的写作都有着现实语境的观照和知识分子的情怀分享。通读《走马安多》,梅卓以这本散文集为起点,继续在小说中构筑她的文学世界观,展现出一个藏族作家创作时的持久生命力和韧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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