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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炯:贬谪离乡困蜀中

甘孜日报    2024年10月18日

◎许永强

“初唐四杰”中,杨炯是最后一个入蜀的。

杨炯(约650~约693),弘农华阳(今陕西洋县境内)人,从小聪明博学,擅长著文,人称“神童”。

显庆五年(660年),十岁的杨炯便中童子举待制弘文馆。弘文馆为国家藏书之所,是皇帝招纳文学之士的地方。良好的开端并没有为杨炯带来辉煌的前程,在弘文馆呆了二十年的杨炯一直得不到朝廷的重视选用,得到升迁的却是那些饱食终日、无德无才的皇族贵戚及京官子弟。这让杨炯心怀不平,不由得发出了“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从军行》)的感慨,抒发自己投笔从戎、建勋军旅的慷慨意气。

客心殊不乐,乡泪独无从

光宅元年(684年),杨炯因堂弟杨神让参与徐敬业起兵讨武则天兵败被杀,受到牵连,杨炯进入权力核心的机会变得更为渺茫。垂拱元年(685年),杨炯被贬为蜀地梓州(今四川三台县)司法参军。

其实,对于蜀地,杨炯并不陌生。

在他之前,“初唐四杰”中的王勃、卢照邻、骆宾王先后在蜀生活过。高宗仪凤三年(678年),温江县令任晃去世,还在京城的杨炯有感任晃生前政绩,虽品秩不高,却把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条,深受百姓拥戴,为任晃墓前石碑写了神道碑:“……国富人安,时听中和之乐……劝农桑,省徭役,恤鳏寡……”(《益州温江县令任君神道碑》)称誉任晃,表彰孝悌忠信之人。

他还曾应蜀地官员的邀请为当地的孔庙撰写碑文。上元二年(675 年),遂州长江县(今四川大英县)县令杨初,也是杨炯的族父修建孔庙,邀请杨炯撰写碑文。杨炯对蜀地建文庙、兴儒学、重教育大加赞赏,在碑文中写道:“冬礼春诗之化,再造双川;淹中稷下之风,一匡三蜀。……功苞大象,绩被苍生……岂使铭典阙如,音尘不嗣?是则雕墙峻宇,列冠盖于宜城;塞陌填街,考春秋于太学。小人狂简,不知所以裁之;夫子文章,今可得而言也。”(《遂州长江县先圣孔子庙堂碑》)称誉蜀地先贤扬雄、李郃有加,表明能为承朝廷诏命建孔庙、重文教,这样关涉地方培育人才、诗礼传承的大事,撰文是一种荣耀。王勃在蜀期间曾经为九陇县撰写过碑文,与九陇接壤的新都县仰慕杨炯的名气,派人赴京邀请他为新都的孔庙撰写碑文,杨炯在近四千字的碑文中说:“……机衡莫测,下问书生,远近未知,来求小子。当仁不让,思齐于上古之名;游圣难言,有愧于中郎之石……”(《大唐益州大都督府新都县学先圣庙堂碑文》)以宏阔深邃的眼光,崇敬景仰的笔调,讴歌孔学建立以来,在历代的文化发展与教育事业中发挥的意义与历史价值,气势恢宏。这些碑文足见杨炯对蜀中的了解。

带着羁旅怀乡的哀愁和对于前路未知的忧思,杨炯满怀心事地踏上了前往梓州的路途。“悠悠辞鼎邑,去去指金墉。途路盈千里,山川亘百重。风行常有地,云出本多峰。郁郁园中柳,亭亭山上松。客心殊不乐,乡泪独无从。”(《途中》)从“鼎邑”直接贬到“金墉”,回望都城不忍离去,无可奈何奔赴边城。想到“路途盈千里,山川亘百重”,所到之处远隔千余里,山重水复,人烟荒芜,心生畏惧和悲戚。杨炯嗟叹命途多舛、时运不济、抱负难施。此番境遇下,“我”早已没了“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匈奴今未灭,画地取封侯”的雄心壮志。远离故园,听耳畔风声凛冽,看天际白云翻滚,逆境之中只能以“亭亭山上松”自勉。客居他乡,没有挚友、琴樽解忧,只好“客心殊不乐,乡泪独无从”,任由思乡之泪独自流淌。

岁聿云徂,小人怀土

梓州的安昌寺始建于北周(557-581)年间,是东川最有名的佛寺。从建寺到晚唐,就有庾信、李邕、王勃、赵蕤、李商隐等为其碑铭。杜甫游蜀也曾登临慧义寺和人酬唱。在梓州任上,恰逢郪县县令窦兢重建安昌寺并改名慧义寺。杨炯撰写了《梓州惠义寺重阁铭》,描绘惠义寺重阁之高峻璀璨,栋宇参差绚烂。

虽然杨炯对梓州任职心里十分排斥,但是在三年多的时间,杨炯和当地的官员结下了很深的情谊。郪县还有一位县令陆某,就职不到一年就卒于任上,杨炯非常惋惜,写了《为梓州官属祭陆郪县文》表示哀悼。在离任回京前,他对自己的上司、同僚进行了逐一评价,写了《梓州官僚赞》28篇,长史、参军、县令、主簿、博士等人每人一篇,这在入蜀为官的诗人中是没有的。这些文字为后人了解唐代蜀中官员的任职情况提供了凭据。对梓州前任长史杨諲赞语:“杨公四代,不渝淳则。学以自新,政惟柔克。自君去矣,南浮泽国。日往月来,吏人思德。”对现任长史秦游艺赞语:“州之端右,必得其邻。始皇之裔,厥姓惟秦。其明察察,其政恂恂。梧桐生矣,君子当仁。”赞扬秦游艺作为秦始皇的后裔,为官清正诚信,为人头脑清醒,明辨是非,不愧为仁人君子。称颂同僚司功仓参军李承业”虽不善言辞,却把仓廪管理得有条不紊,保管得当:“莅官行政,人无怨讟。贵而不骄,能保其禄。”称赞博士尚文精熟儒学,通晓礼乐,学问之渊博如万顷汪洋之水:“尚文儒者,优游礼乐,万顷汪汪,混之不浊。”(《博士尚文赞》)当然,杨炯也对自己进行了称赞:“吾少亦贱,信而好古。游宦边城,江山劳苦。岁聿云徂,小人怀土。归欤归欤,自卫反鲁。”(《司法参军杨炯自赞》)谦虚而又不乏自负地道出自己从小好学有成的现实,以及贬谪的痛苦。如今将任满还京,怀乡之念,溢于言表。

真正让杨炯有成就感的还是他应人之邀为曹某人撰写的神道碑。曹某人的后人十分仰慕杨炯,在改葬亡人时,千里迢迢,来到梓州,求其文辞。“托无愧之铭,跋涉载劳於千仞,访他山之石,东西向逾于万里。炯效官昌运,负谴明时,始以东宫学士,出为梓州司法。倾盖相逢,当仁不让。庶使见曹娥之碣,杨修叹其好词;读元寿之文,高祖称其佳作。”(《唐昭武校尉曹君神道碑》),足见杨炯的声名远播。

美人今何在,灵芝徒自芳

垂拱四年(688年),杨炯任职期满,经三峡离蜀。

天下奇绝的三峡胜景和沿途的历史遗迹,触发了杨炯的文思,他抚今追昔,寻古探微,写下了《广溪峡》《巫峡》《西陵峡》三首感怀诗。

“广溪三峡首,旷望兼川陆。山路绕羊肠,江城镇鱼腹。乔林百丈偃,飞水千寻瀑。惊浪回高天,盘涡转深谷。汉氏昔云季,中原争逐鹿。天下有英雄,襄阳有龙伏。常山集军旅,永安兴版筑。池台忽已倾,邦家遽沦覆。庸才若刘禅,忠佐为心腹。设险犹可存,当无贾生哭。”(《广溪峡》)瞿塘峡古称广溪峡,位于三峡最前端。伫立船头,杨炯目光炯炯遥望:猛浪若奔,峰峦叠出,两岸山崖窄如走廊,陡似城垣。随着客船逐渐靠近峡谷,山中羊肠小道绕着山腰盘旋直上,清晰可见。高耸的崖壁上生长着的高大树木茂盛突兀,丰沛的流水从山崖断壁上飞流直下,仿佛银河垂落九天。高高跃起的惊涛骇浪直冲云天,又盘着漩涡流回深谷。想当年蜀国依西南独特的地理优势建立基业,而“我”却横遭贬谪途经此地。可世事难料,蜀国未完成统一而亡国。以典故“贾生哭”托古讽今。

“三峡七百里,惟言巫峡长。重岩窅不极,叠嶂凌苍苍。绝壁横天险,莓苔烂锦章。入夜分明见,无风波浪狂。忠信吾所蹈,泛舟亦何伤!可以涉砥柱,可以浮吕梁。美人今何在?灵芝徒有芳。山空夜猿啸,征客泪沾裳。”(《巫峡》)矗立了几千年的山峰和流淌了几千年的江水见证了楚国的繁华与落寞;苍苍天宇,看透了多少是是非非。此刻的杨炯释然了,一切终将化为尘埃,不复存留,唯有江水悠悠,无语向东流。仕途的坎坷给杨炯留下太多的压抑和痛苦的记忆,这首诗表达出了诗人的孤独之悲、思乡之苦和行旅之愁。

“绝壁耸万仞,长波射千里。盘薄荆之门,滔滔南国纪。楚都昔全盛,高丘烜望祀。秦兵一旦侵,夷陵火潜起。四维不复设,关塞良难恃。洞庭且忽焉,孟门终已矣。自古天地辟,流为峡中水。行旅相赠言,风涛无极已。及余践斯地,瑰奇信为美。江山若有灵,千载伸知己。”(《西陵峡》)眼前的绝壁与长波,盘山小径与错落有致的村庄,葱茏郁郁的树木藤蔓。昔日群雄逐鹿,旌旗蔽日,步履森森,早已经化作遥远的绝到自己的跌宕起伏的人生,已近而立之年,依然未能成就一番事业,无不黯然神伤。

垂拱四年(688 年)岁暮,杨炯到达东都洛阳,结束了蜀地近四年的宦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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